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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第1页)

十九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寒琅早有所料,深深作揖:“寒琅不肖,知已无面目再登舅父家门。可而今宋家几位兄长已着刑部扣下,不日就要押送京城讯问,凶多吉少。如今此事唯有恳求舅父。不看寒琅,就请看在母亲与舅父一母同胞,求舅父发恻隐之心、施以援手,寒琅结草衔环,永世不忘舅舅大恩!”说着又深深揖拜下去。

顾雪苍叹气:“我顾家与你宋家历来无涉,井水不犯河水。只因姑母嫁与姑父,廿年来才略有来往。本来既是姻亲,自当竭力相助。然而姑父已然去世,此次涉案人等实也不算顾家亲眷。更何况七年前那件事后,姑母也已与我父子音书断绝,连我这侄儿恐怕姑母亦已不肯相认,知州还是请回罢。此事求于太傅岂不事半而功倍?”

寒琅抬起身望着雪苍,雪苍口气虽冷,却是面色沉郁,似有不忍之意。寒琅知这番话必是顾希孟有所嘱咐,一咬牙弯下双膝,长跪于雪苍面前,含泪再拜道:“当日表妹夭亡皆因我不遵礼制,私情相诱。寒琅自知罪业深重,不敢望舅父谅解,只求舅父今次解宋家于倒悬,寒琅愿一死以谢舅父及表妹芳魂。”

雪苍见寒琅跪下,实在不忍,连忙去搀。挽上他双肘时才察觉他身上寒颤,再低头看去,见他浑身湿透,一双手冰冷。雪苍双臂略一施力将寒琅整个人强行扶起,请他落座。而后自己在厅堂中背手沉思。

他父子早已知晓宋家出事,寒琅必来相求。希孟旧恨难平断不肯见寒琅,早就算好了要让寒琅讨一场没脸。如何先让他干等、再拒之千里之外早有安排。雪苍还要受累陪着演完整出戏,不踌躇个一盏茶的功夫绝不能开口。

其实他父子本次告假还乡小半便为此事,顾老爷早已修书去过刑部,宋家几位公子与张家不过酬唱狎游之交,身上又无官职,可办可不办之间,希孟一句话也就罢了。

雨青与寒琅当年之事雪苍自然知晓。此事不才,若传出去顾家颜面尽失,所以希孟怒极,宁可雨青死在家中也不肯成全两人,雪苍私下却颇为不忍。希孟膝下凄凉,通共只一子一女,雪苍大雨青不少,很早就随父亲同去西北,雨青等于独自长大,无兄弟姐妹陪伴。

当日只有寒琅偶尔来访,一表人才、清清朗朗,雨青芳心暗许再自然不过。原本等两人长大亲上作亲未尝不可,谁知宋御史刚肠嫉恶,愤而辞官,两家家世逐渐悬殊。偏偏宋家本家为圣人不喜,希孟渐生改聘之意,才会近十六岁还逼雨青上楼阁。雨青何等通透,早知姻缘无法如愿,只能受父亲摆布,才作践身子,几乎以死相逼。

堪堪一对苦命鸳鸯,实无可奈何。

更可笑当日姑母先告一状,来信大骂雨青不守妇道,魂魄勾引寒琅,父亲受奇耻大辱,怒不可遏,从此音书断绝。与其说父亲有多厌寒琅,倒不如说是气极了自己妹妹,吞不下这口窝囊气。其实寒琅天资颖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家孝期过,一举便入翰林,不过几年已擢为四品,纳此人为婿有何不好,如今白便宜了江太傅。人算不如天算。何况如今并未结亲,宋家的事不还是要管么?

寒琅身上滚烫,一阵阵的发昏,只强忍着。雪苍看在眼里,抗不住终于不踱了,装作全不知情,细问寒琅宋家涉事底细。长夜高烛,门外夜雨渐珊,表兄弟俩在屋内低声筹划。又一个多时辰过去,雪苍立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表弟放心,鄙人既已应了,自会处置。只是此事只在你我之间,家父并不知晓,请表弟切勿声张。”

寒琅起身再拜相谢,雪苍搀起来又告诉他:“表弟身份特殊,既是宋家子弟,又已为太傅东床,与我家来往甚不妥当,还请表弟此后二年内切莫再来顾家。”说完还不忘加一句:“可叹我妹福薄,无缘表弟芝兰玉树。”说着长叹一声。

寒琅听了立刻面色惨白、几乎一个踉跄,雪苍又后悔起来。可妹妹之死卡在心头,不刺他一句到底心不平。寒琅低头半晌无语,再抬头时已是痛泪满腮,哑着声音道:“寒琅只再求兄长一件,能否准寒琅在雨妹灵前敬一炷香?”

雪苍听了先是一怔,而后脸色暗淡下来:“未嫁而亡,何来牌位?”是寒琅糊涂了。从来夭亡女子不入宗祠,世间何来雨青牌位。于是又问:“求兄长怜悯,告知表妹如今葬于何处,可否许我墓前一拜……”

这回倒是雪苍吃了一惊:“表弟竟不知?”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眼看寒冬将过,红梅吐蕊,雨青折了一支梅花搁在瓶中,摆在寒琅案头,自在一旁作画。雨青园林中长大,多是画些山水园林的小写意,顾家与宋家的花园已被她画遍。寒琅不精于此,反是人物画得极得神韵,两人常玩笑说两双手倒像互相生错了,托在对方身上。

寒琅书早烂熟,心不在焉。看雨妹停笔叹气,忍不住搁下手中事问她。雨青道,自己所见皆已画遍,想画些别的,却从不曾出远门,实未见过许多景致。便是大山水,总要多见识些实物,胸中才生丘壑,如今却画不出了。

寒琅听了也是默默,想了一回,忽道:“我去过太湖,虎丘、东庄也是去过的,我将所见景致说出来你画可好?”雨青欣喜答道:“这却有趣,表哥且试来。”

寒琅默想一回,寻出一卷半熟宣,先记了一篇明月坡传像小传,细细描述坡上景致及游赏乐事,倒成一篇小文,捧与雨青。雨青细细看了,笑道:“不知能画得几成。”另寻纸来先画小样。小样画来,两人同看,寒琅又指着几处细细描述,雨青依言改了,重誊一张,给寒琅看了,才动笔画来。

一时这画要费些功夫,寒琅看着雨青作画,心中忽有所动,也寻来一卷画绢,描摹雨妹模样。几日过去,雨青已得了数张长洲小景。虽不十分准确,却别有意趣,清新可爱。寒琅一张小像也已成就,雨妹立于园中,似笑似叹,手捧红梅。

寒琅对几张写意爱如珍宝,反复观看,还寻出一个锦盒仔细收了。雨青却原不知寒琅偷画自己,先埋怨几句,待看了画,亦是羡慕称赞不已,觉得倒比自己生得还好看些,也十分喜欢,只是红着脸微笑。

寒琅情不可禁,走近了挨着雨青,一同看那小像。雨青身上道不出的幽香传来,寒琅几乎欲醉,自觉尴尬,勉强向雨青问道:“当日梅在瓶中,便画了梅花,也不知妹妹究竟爱何花?”雨青笑答:“花只要当季都是好的。梅花、梨花,雨儿都喜欢,若说私心偏爱,当数女儿棠。”一面说着,就在方才所画的虎丘图册上闲闲勾出几笔春枝,又换了曙红点缀几朵花苞垂坠,成就一树女儿棠,画毕抬头望向寒琅,正对上寒琅低头望着自己。

两人脸对脸距离不过呼吸之间。雨青且不避开,就那般红着脸痴痴望着寒琅,听得他心跳声越发重了,她一手轻轻按在寒琅胸口,觉出胸膛中铮铮跳动。寒琅被雨青看得挪不开眼,那股幽香引得他越靠越近,几乎已贴上雨青面颊,互相可觉气息出入同肌肤暖意。眼看就要贴在一起,寒琅忽然退后一步,呆望雨青一阵,又走远几步背对雨青强自定神。身后雨青一声幽叹,不曾给寒琅听见。

寒琅不敢回头再看雨妹,正犹豫间,雨妹忽然“啊”的一声惨叫,寒琅吃惊回头,只见雨妹倒在地上,浑身似笼罩在金色火焰之中,神色痛楚之极,哀哀呻吟,身体渐渐透明,嘴张大了,发出的声音却极小,叫了一声表哥,而后似被那金色火焰燃烧殆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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