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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戴着那顶帷帽,眯着眼,双眉拧在一处,白皙的脸上青中透紫,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上滚下来,神态十分可怕。
见他一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样子,她吓得忙将手杖还到他手中,瞪着眼睛大声道:&ldo;人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何必气成这个样子……&rdo;
接过手杖时,她听见他指节咯咯作响,显是恼怒已极,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忙将脖子一缩,声调转柔:&ldo;我已替你订好了客房,你……你还是快些休息去罢。&rdo;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自己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因为马上的人目光阴森,一言不发。
她正想再说什么,他忽然身子一偏,将缰绳一拧,那马长嘶一声,扬尘而去。
&ldo;喂!你等等我!&rdo;她大声道。
第十一章逝水茶轩
向晚时分,逝水茶轩里一片静谧。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门票很贵。侍者是清一色的二八少女,拎着古铜色的茶壶,赤着雪足在翠绿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行走。
在这里,你不必唤人添茶。那些侍女永远比你先看见茶杯里的水还剩了多少。
高听泉就坐在靠西侧的一道素屏之后,面前放着一张漆光退尽、俨若乌玉的古琴。
他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青袍,脚蹬云舄,看上去又黑又瘦,并不引人注目。他不是这里的常客,却不知为什么,一连三日天天光顾,每日辰时即到,日晚方去,喝六杯橙茶。亭午时分,一碟凤梨糕便是午餐。
&ldo;怎么样?还没有决定?&rdo;田三爷背着手,悠闲地踱过来笑道。他是逝水茶轩的老板,又是本地有名的经纪,卖房卖地卖古董卖家具,什么都卖。茶轩里往来的都是贵客,只要手中有货,知会一声,他总能很快找到买主。
&ldo;公子琴技超绝,何不亲弹一曲,以别真假?让我们这些俗人也顺便享享耳福?&rdo;见高听泉一连数日都不回话,也不给价,他不禁有些着急,便催了起来。
&ldo;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音?&rdo;高听泉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
&ldo;一千五百两,这是底价。若不是知府大人出了点事,需要钱填几个窟窿,也不舍得卖。&rdo;
&ldo;如果是真货,当然不贵,&rdo;高听泉道,&ldo;田三爷不会不知道,我也是个靠手艺挣钱的穷人。&rdo;
田三爷听罢心中一个劲儿地后悔,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原以为茶轩里贵人不少,雅人更多,岂知抱着琴问了一圈,都无人搭理。后来总算有人答应引荐一位擅琴的人来看货,那人一脸的阴沉,进门只是枯坐,一句话也不多说,再问两句他就嚷穷。而这消息因此却渐渐地传了出去,已有两位阔绰的买家守在后头,等着验货谈价,没准还有浮动的余地。所以田三爷打定主意,一千五百两就是一千五百两,一分银子也不让。
&ldo;公子想必已看了清欢阁孙老爷子的鉴书。过了他老人家的法眼,难道还会有假?何况这琴原本就是从清欢阁卖出去的,当时开价四千两,两家争着要,最后以六千四百两成交。&rdo;
高听泉不为所动,白眼一翻,好像自己面前的人是个十足的骗子:&ldo;我怎么知道那是同一张琴?&rdo;
&ldo;公子莫非还想求鉴一次?孙老爷子倒不是没空,只是他的鉴金贵得离谱,一次一百两。你晓得,这年头就是请名医接生一个活蹦乱跳的婴儿,也不过十两银子的谢礼。&rdo;
&ldo;除了孙老爷,其它的店子也有鉴师。荣记古货今天挂出的牌子里有两位新人,我随便请了一位来看看。&rdo;高听泉道。
田三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几乎冲着这个人吼了起来:&ldo;荣记古货,那种下三滥的店子你也去?&rdo;
高听泉没吱声。
他去的原因只因为那里鉴价便宜,新人更便宜。
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急躁,折杀了这百年古琴倒无谓,折杀田三爷的气度却是断断使不得:&ldo;嗯……当然……这么贵的琴,多让几个人看看,不会有坏处,&rdo;他一边假笑一边敷衍,&ldo;不过,只怕要请公子快些决定。后头等着瞧货的人还有好几家呢。&rdo;
&ldo;三爷放心,不论买不买,今天一定给你一个回话。&rdo;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侍女引着一个人向他们款步而来。此人全身都埋在一件巨大的斗篷之中,显得男女莫辨。到得面前,将风帽一脱,方露出一张清秀标致的脸来,蛾眉淡扫,目如秋水,内穿一件素色春衫,原来是位女子。
高听泉打量了她一眼,皱起了眉。
&ldo;这位就是高公子。&rdo;侍女指着他,轻声道,&ldo;姑娘要见的人是他么?&rdo;
&ldo;我想是的。&rdo;女子微微一笑,裣衽为礼:&ldo;敝姓苏,双名风沂。荣记古货的鉴师。是荣老板叫我来的。&rdo;
&ldo;这位是田三爷。&rdo;侍女又道。
&ldo;田三爷也是荣老板的朋友。&rdo;女子含笑作礼。
田三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做古董这一行,从来没听说有女人当鉴师的。便是当年写《金石后录》的李清照,也不过是玩玩而已。且这女子不戴簪环,身无长物,便是衣裙也是普通货色‐‐行家出场连个像样的行头都没有‐‐难怪要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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