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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缄独坐轩内,道功用毕,目瞑片刻,果见万花齐放,红白相兼。将目睁时,又一毫无有。依然合目,则万花如故,渐渐围绕身旁。久之,身为花枝紧束。始而芳馨可爱,继而不堪闷煞,几欲呕吐于心,忙运道功,则万花渐远。耳闻轩外大起风声,定目视之,一团黑气,如烟如絮,旋转手梁栋之间。三缄暗思:“此必妖也。”手执飞龙瓶,望空抛来。只见瓶吐金光,向黑气追去。黑气被金光一射,入地而隐。瓶光闪烁,如有寻而不得,仍复飞入三缄手中。三缄知是鬼精,瓶恐不能收伏,急将肠绋子持定,候至天晓,而黑气渺然。
狐疑问曰:“吾师昨夜在轩,所见何物?”三缄曰:“始见万花围绕,后见黑气一团,为飞龙宝瓶射以金光,入地而没。
直到天晓,无物可见焉。“狐疑曰:”是何妖物,行藏若斯?“三缄曰:”是必鬼怪,非山水精属也。如系水怪山妖,早为飞龙瓶所吸矣。“狐疑曰:”是鬼物也,如何收之?“三缄曰:”非肠绋子不能。“狐疑曰:”次夜可以收乎?“三缄曰:”吾将他游,安可久住于此?“狐疑曰:”何子家中数十丁口,俱为鬼精所毙,师如不救,沛霖亦将可保。吾师以慈悲为念,鬼精弗得,何忍去耶?“三缄曰:”汝言亦是。但吾师徒在此,彼为飞龙瓶所骇,断然不出。不如辞主他行,随以隐身旌罩着,师徒仍归轩内。如彼今夜复出,即抛肠绋子以收之。“狐疑曰:”师计甚妙!“果至下午,假辞主人而去,暗罩隐身旌而来,仍住于轩以观动静。刚到晚钟初撞,阴风大展,见一狰狞厉鬼,手执绳索,将沛霖捆束,高吊轩中,大声吼曰:”汝父恃彼豪强,于吾冢上建轩玩赏,吾为汝父践踏至矣!吾身不安,俾汝家人丧尽,汝尚不知改悔,动辄怨天尤入乎?今之使汝病而不死者,冀将此轩拆去,仍将吾冢垒成。吾得安居,其疾自愈。孰知汝毫不猛省,反聘道士以宝收吾。吾若步履稍迟,早被道士所收矣!“是时沛霖已骇半死。三缄暗暗抛去肠绋子,金光二道,绕着轩之上下。鬼精惊曰:”道士已去,如何尚有宝光?“刚欲潜形,已被搂捆。三缄将旌撤却,指厉鬼而言曰:”汝何在此肆虐无忌,丧彼家人?“厉鬼曰:”是轩在吾冢上面。如还吾冢,不复扰之。“三缄曰:”如是,吾为彼嘱,自拆轩以建汝冢焉。“遂命狐疑呼沛霖而告之曰:”冢上建室,人不知避,每丧身家。
汝拆此轩,以保祖宗血食。“沛霖唯唯。厉鬼曰:”吾冢能建,吾心已服。至万花之放,乃阿醋醋所使,非吾所为也。“三缄曰:”彼在何处?“厉鬼曰:”今在是轩之右焉。“三缄曰:”汝能呼之来乎?‘厉鬼曰:“阿醋醋道法极大,吾亦为彼役使,安能使之来耶?”三缄闻言,手执飞龙瓶,抛去轩右。一时狂风大作,野雾迷天,半空中金光乱射。约逾一刻,风声已住,瓶仍收转,未能伏此花妖。三缄复以肠绋子抛之,顷坠于地,束一女子,身服大红花妖,见三缄师徒默而不言。三缄曰:“汝既修成花妖,诚非易事,即宜谨守天律,不害人间,胡得在兹肆虐如是?”阿醋醋曰:“世爱奢侈,多建亭台,美丽栋梁,妖鬼所羡。况何氏先代居官,剥民脂膏,宦囊饱足,民之怨之者,声闻于天。
天厌弃之,早欲绝其嗣参。且其致仕归来,土木大兴,以资玩赏。平人古冢,便己安居,乌知地中人受是凌夷,恨深入骨。
此野鬼作祟,理所当然。吾特怀抱不平,一助其力,岂敢以世之为善者而并虐之乎?“三缄曰:”汝言未可厚非。兹命沛霖将轩拆去,冢还野鬼,汝又如何?“阿醋醋曰:”吾无怨于何姓,不过借彼空室以为游玩。今听道长言,吾愿他适矣。“三缄顾谓诸弟子曰:”彼之好建台阁而空其廊舍者,必为鬼妖所霸。此以知人胜宅则可,宅胜人则不可焉。“阿醋醋曰:”座上道长,其旨奉上天,命领道祖,而阐道人世者乎?“三缄未及回言,狐疑在旁答曰:”是矣。“阿醋醋曰:”若然,妾愿拜于门墙,以祈指示。“三缄喜曰:”汝知求道真心,吾岂于汝是弃?“言已,收回绋子。阿醋醋起,行参师礼并及诸道兄毕,复跪地禀请追随云游。狐疑曰:”吾师女弟甚多,待游归后,然后传集,同炼大道焉。“阿醋醋曰:”既是如斯,祈师赐以道号。“三缄曰:”汝名醋,即名‘醋枉道姑’可也。“阿醋醋得了道号,不胜欣喜,拜舞辞行。三缄曰:”汝且勿忙。何沛霖家中历鬼为害,谅恃汝势。汝须为彼解之。“醋枉曰:”何氏好尚奢华,修造不避古冢,理宜绝其孙子,于我何尤乎?“三缄曰:”修道人原以仁慈为心,何忍绝人梗祀?况兴土大平古冢,乃彼祖父所作,沛霖实不知乎!“醋枉曰:”此无他说,拆轩培墓,鬼自去焉。“言罢,再拜三缄,踱出花轩,隐然不见。
三缄当命沛霖拆此轩为隙地,凡前后古冢,均培植之。不几时,沛霖之疾勿药而愈矣。沛霖曰:“今承道长不择村庄鄙陋,在兹安宿数日,精鬼除却,吾疾已愈,皆道长所赐也。倘得继起祖宗桎祀,吾当尸位以祝,永不忘恩!”三缄曰:“些须小事,何劳挂齿?但凡居家,不可以室胜人,更不可妄平古冢,以建宅舍。历来人家世族,酷好修造楼阁亭台,久之而人丧家倾,子孙绝灭。彼以为时命所致,不知平冢为居,触怒地神,因使鬼妖暗暗吸人精血,子孙辈多半年少而死亡殆尽者,实此故焉。”沛霖曰:“此非道长指示,凡人乌得知之?自兹已还,吾必为世之豪华者告,毋侈亭台楼阁之美,当为培冢修德之行。”三缄曰:“能存是心,后世子孙必有大振家声者。”言毕辞去。沛霖依依不舍,约送途程十里,洒泪而归。
三缄自别沛霖,直向西游。西岳地方,有一阁焉,在野杭山半。其阁高大异常,即林木参天,而建瓴已出乎其表。然阁在深林以内,少有人迹所至。中一巨盗,名黑燕儿,统领数十强人,或挖墙入室,或路途劫抢。村民虽知之,而莫之敢攫。
且黑燕儿走壁飞墙,行动甚疾,受其害者,纵禀官宰,亦莫可如何。三缄师徒一日路过山下,遥见此阁高出树梢,因之商量,借以暂祝访是阁名于村老,村老以“种草”对。三缄曰:“可有僧道乎?”村老笑曰:“有盗无僧焉。”三缄思之:“既是道门,更合吾意。”当率徒众,纡徐直上,入于阁中。见得楼阁四五层,两厢翼然,高爽可爱。三缄谓狐疑曰:“此地真堪炼道也!”师徒于是各寻一室以居。
刚到夕阳坠时,黑燕儿饮酒市镇,酩酊大醉,与二三小盗缓款而来。入见师徒尽属道家装束,在彼灶上煮粟生烟。燕儿怒曰:“何方野道,敢霸吾阁?若不速去,吾必杀之!”狐疑斜视其人,凶横可畏,乃答以好言曰:“吾辈系云游道士,无地栖身,暂宿此间,明日将他去矣。”黑燕几曰:“吾阁不准人居。趁兹天尚未晚,自寻方便,如再迟缓,惹得黑老子性发,狗命难留!”狐疑曰:“止宿一宵,有何碍处?哪个男子不出庭户耶?”黑燕儿曰:“汝嘴甚利,吾必先为治之!”拔出佩刀直向狐疑,欲扭其发。狐疑见彼来意不善,忙将双,剑拔出,曰:“汝欲与吾试武乎?吾岂畏汝者!”燕儿弗答,持刀竟刺。
狐疑将身闪过,以双剑架定。燕儿用尽本力,丝毫不动,心内已畏惧数分。倏,然间将刀拔出,又向狐疑头上奋力刺来。狐疑以剑架开,回一剑背,正打燕儿膊上。一声大叫,倒于地中。
狐疑踏定胸膛,欲劈以剑,十余小盗群跪求饶。狐疑笑曰:“如此武艺,亦要充作盗魁,岂不令人羞煞之至!”燕儿知不能敌,抽身便走,群盗随去。狐疑紧闭阁门,安宿一宵,寂然无事。
孰知此贼受辱不服,去芦花山上搬及四大寇,来复此仇:一名飞天魔,一名扫地魔,一名嚼人魔,一名障气魔。四魔为首,约集贼党千有余人,在各县城乡,或明劫金银,或暗窃财帛,无地不受其害。
是日正在山寨议事,燕儿竟入寨内,向彼言之。四盗曰:“如是,欺吾盗中无能入矣!”遂统其百余盗,潜向野杭山而来。时近二更,已将阁后阁前密密围着。绣雾道人知得,即与狐疑开了阁门,挺立门外,厉声言曰:“吾辈乃云游道士,借阁暂宿。尔者黑脸贼儿势不能容,辄恃武艺高强,持刀便斗,既已败去,胡又约尔狐群狗党来兹肆扰?有何本领,尽管上前,与老师爷试试高下!”飞天魔曰:“待吾擒此野道,以作肥羊!”举起铁矛。向狐疑力刺。狐疑将矛接着,从左一拖,飞天魔势虚,身倒在地。扫地魔大怒,手执铁铲,劈面铲来。狐疑卖过头颅,顺手一剑,恰中其膀,又将此盗打卧在地。嚼人魔、障气魔双双来敌,狐疑、绣雾道人亦出接战。战不数合,二魔倒地如前。群盗见之,各持军器乱斫乱刺,喊杀连天。三缄询得其详,抛起肠绋子。二光下坠,数百盗儿,被束一团。
三缄坐于阁中,将为首五盗叫至座前跪下,而询之曰:“尔五人皆盗魁耶?”五人曰:“然。”三缄曰:“自恃强梁,终必毙于官刑。即幸而漏雨,不为官刑所毙,亦必毙于同类与受害者焉。何苦以父母生养之身,受兹挫辱?不但此也,祖宗家声清白,因尔为盗败之。一旦命尽寿终,将何面颜见先灵于泉壤?况古今之为盗者,不惟不能善死,亦且不能善生。何者?
盗人物为己物,夺人食为己食,阳世被尔所盗所夺,纵无追究,没后阎罗判断,必罚作牛马,以偿受盗受夺之家。此理昭然,尔辈何迷于斯而不知悟?“五盗聆此,涕泣言曰:”未闻道长言,以为所行皆是;今被道长道破,顿觉前日伎俩,尽属昏昏。
望道长大展仁慈,释放吾辈。自是极力痛改,誓不复蹈前愆!“三缄曰:”尔毋背吾,而又为人害也。“五盗同声曰:”再不敢矣。“三缄遂将绋子收回。五盗得释而去,以下群盗,一一拜舞,四散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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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集恶村厉鬼排阵 居货镇仙子劝淫
三缄师徒将盗释去,离了种草阁,又望产途进发。行行止止,无非与诸门人谈论元道之高深,入道之奥妙。逢刹则宿,逢人则化。奈世人尽迷于名利,无一道根深厚者入乎道中。三缄见之,惟有咨嗟叹息而已。
一日行在中途,天忽云迷四野,刁风狂作,雨点如丸。三缄谓诸弟子曰:“天将雨矣,可觅古刹以停骖。”狐疑曰:“师与诸道弟暂迟步履,弟子前去觅之。”三缄曰:“雨点当头,急何能待?”狐疑曰:“前面绿林深处,即非刹观,必是村庄,吾等借以为避雨之区,主如能容,更为可美;主如不许,亦慰以好言,待雨散云收,又作道理。”三缄曰:“如是甚好。不然,衣衫润湿,若何能行?”言谈至斯,雨将成而又驻者累累,及到村庄门外,仅可容身于檐下。身刚坐定,而沛然者未几逞风雷之威而泼地矣。狐疑谓其师曰:“村庄寂静,其中岂无人住?待弟子入内视之。”三缄诺。狐疑踱入,寻之已遍,人迹毫无。转过左厢,仅一楹焉,一老妪、老翁,品坐在内。狐疑近前,拱手曰:“老翁万福。”老翁亦起而揖曰:“道士何来?”狐疑曰:“因避雨而入贵庄也。”老翁曰:“前厅皆隙地,欲避风雨,只管居之。”狐疑曰:“待雨驻候,吾师徒自然他行,不能久留于此。老翁曰:”尔即久住,亦属无妨。“狐疑出告三缄,师弟陆续入庄,目极厅堂,宏爽可爱。入不片刻,老翁伛偻而出,与三缄师弟揖揖已。三缄曰:”翁族何姓?“老翁曰:”吾族赵氏,祖居此地已六世矣。“三缄曰:”贵村何名?“老翁曰:”吾村名号‘集恶’。“三缄曰:”村庄宜取美号,何名‘集恶’耶?“老翁曰:”村名取自前人。吾尝换以‘集善’,殊呼之已久,而‘集恶’二字,不能移易。
故是村童叟,仍以‘集恶’相称。大抵前之‘集恶’于此者深,不能受一‘集恶’之名耳。“三缄曰:”地以人传,其始恶者为谁,翁可知其来历否?“老翁曰:”吾闻之乃祖,言前朝此地惯出贼匪,累被官兵追逐,后又以子逆父而致父于死者不一其人,因此逆君逆亲之名,倡于一国。故遐迩厌恶,群呼为‘集恶’以辱之。“三缄曰:”村名已悉。然翁宅如是宽宏,胡以中堂厅外,竟无人住,岂其子孙稀少乎?“老翁曰:”非稀少也。是地近多鬼魅,人每触之而死。吾子孙辈另迁异地,以避其锋,所以宅内空虚,气象凋零,一至于此。“三缄曰:”老翁何独不避耶?“老翁曰:”吾夫妻老而无用,故拚此性命,为子孙看守房廊。不然,恐被折毁不堪,枉吾祖宗经营之苦。“三缄曰:”鬼魅之来,如何作弄?“老翁曰:”鬼魅来时,尔家祭礼排得齐整,彼则喜而防风不作,旋起微风一阵,卷去醴牲。倘不整齐,狂风大起,摧林折木,或将男妇攫去无踪。忙许察仪,即刻另设,霎时攫去者又在室中。闻诸攫去之人,则如睡梦然,一事不晓。“三缄曰:”设此牲酒,何以知其必来?“老翁曰:”事有定例。十五日内享西北,十五日外享东南。供奉轮流,真令合村苦煞!“三缄曰:”胡不聘人除之?“老翁骇然曰:”除此鬼魅,非神仙不能,如聘尘世巫师,治之弗得,反触彼怒,村内恐无宁日焉。“三缄曰:”这几日鬼魅享祭何所?“老翁曰:”正在西北。再越三日,将享吾东南矣。“三缄曰:”尔约集乡人议祭品时,言吾能擒此鬼魅,不索金帛,为尔除一方之害。可乎?“老嗡曰:”果尔,村人之福也,安有不喜?
但恐不能收伏,吾村将何以御之?“三缄曰:”有吾在兹,断无他虑。“老翁喜,厚设酒食,以款师徒。
是夜,老翁暗传乡人。乡人齐集翁家,询明所以,来见三缄,曰:“如道长能伏是鬼,吾等愿谢百金。”三缄曰:“不索丝毫,只为尔村除去大害。”村人齐齐下拜,曰:“不意遭此恶魔,扰害数年,亦有今日。”拜罢,问及三缄曰:“收兹鬼魅,道长所需何物?”三缄曰:“一物弗要。尔等只照常礼,以祀厉鬼。待彼来享,吾自有以收之。”村人闻言四散,各于次日备办祭仪。
三缄谓狐疑曰:“尔与绣雾往查一下,看此厉鬼道法如何?”二人得命,乘风而去。三缄及诸门徒在老翁庄中静坐以待。果至次夜二更明分,阴风突起,将老翁所设祭礼刮去无存。三缄抛起飞龙瓶,口吐金光,与黑气两相争斗。厉鬼当排阵势,在空呼曰:“谁入吾阵,吾便擒之!”绣雾、狐疑齐声应曰:“小小阵儿,有何难破?”风车并驾,冲入阵中。只见地黑天昏,星月皆晦。狐疑私谓绣雾曰:“此又与阴风阵相同,须勿大意!”言已,直投阵东,一时红光照耀,无数富翁贵宦上前对敌,愈斗愈多。二人败下阵来,转向西隅。接战者概系美女,弥战弥厉,二人力不能胜。复趋北角,阵出数百醉汉,各执酒瓶,奋力相攻。知难敌之,急向东奔,又来数百持刀大汉,怒气勃勃,与二人交斗不休。久之,四面接战,狐疑、绣雾竟困垓心,左撞右冲,不能得出。忙将风车高驾,向下一望,黑如漆水,一物不见焉。
归报三缄。三缄曰:“此非肠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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