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寞里无法自拔的浩行,一直无法将汹涌的喜悦与悲伤诉诸言语;听得见的,回应他的,只有他一样寂寞的,将思念绽放作满树花朵的夜光杯……
“是你们呼唤我的,因为你们自己什么也不说!”夜光杯深深的叹息着,再一次这样说。他并不是想取代谁,而是看着对兄弟继续寂寞下去的样子,就无法置身事外啊,这单纯又害怕寂寞的妖怪……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完全不会说……”从来都正经到了刻板的地步的浩行第一次大喊起来,“虽然想要恢复到以前的心情是不可能的,要我无条件的喜欢浩幸的妈妈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浩幸不一样,到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么小,那么温暖……浩幸是不一样的!可是……要怎么说出来,要怎么让浩幸知道……”
“根本什么也不用说!”我脱口而出,“像今天这样就可以了!带着他做游戏,在他哭的时候抱住他;乘他睡着时把他画成大花脸,让他醒来吓一跳;在他弄了一脸墨汁时狠狠的骂他,不要偷偷替他擦掉!还要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不是别人,是你的弟弟啊!”
我的声音在除了山茶花树之外别无他物的空荡庭院里渐渐变的微弱,然后消失。仿佛呼应着我的话语,夜光杯的枝干轻轻的摇曳起来,鲜润的花朵簌簌而落,但花瓣却并不是一尘不染的洁白,相反染满了纵横的墨迹,比想象中要多出许多的繁花层层堆积到我们脚边;那是夜光杯保留的浩行这么多年份的思念吧,现在,到了还给他的时候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被无法传达的思念所束缚。
冰鳍手中夜光杯的肌肤和衣衫上,那沉重的墨色正渐渐褪去,这使他看起来更加虚幻:“我自由了。”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我清楚的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夜光杯脸上,绽开着比花更像花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我和冰鳍绕路去了趟砂想寺,虽然不在扦插的季节,但夜光杯一定没问题的!那簇拥着金色蕊芯的丰润而皎洁的花瓣,明年一定会绽开在砂想寺庄严但却闲寂的庭院中吧。
不过,就是有点对不起在寺里长大的醍醐了,可能会有一个严肃的秀才型的家伙带着他活泼又爱撒娇的弟弟,三天两头来求他偷放他们入寺吧;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总认为自己在对付“那些家伙”方面很有一套的醍醐,在碰上缠着他玩游戏的金眼睛花妖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令人期待呢!既然这样,那么就五个人,不,六个人一起,开开心心的玩丢手绢的游戏吧!
春之獠牙
3
最大一场雪总是在立春以后降下来的。雪花以一种和春天相称的明快节奏不停的飘落着,但云层却像冻住的铅水一样辉映着阴郁的光线,这样的天空依然保留着隆冬的沉重感。
从外面回来我草草抖掉肩膀上的积雪,推开到了冷天才会装上的雕花的堂屋排门,却意外的发现醍醐竟然在我家。真是奇怪的组合,明明平时一碰上就吵架,可今天醍醐却和我个性别扭的堂弟冰鳍围坐在火炉边。一看见我醍醐就站起来走到门口,露出了古怪的笑脸:“哟!火翼,这样的下雪天还出门,那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啊!”
我没好气地扬了扬手里的一叠书本:“借寒假作业!”因为一个寒假都玩掉了,如果不想在一开学就被骂的话,就只能趁最后几天赶完作业了。因为冰鳍是个在学校操场上都会迷路的大路痴,所以我和他说好我出门去借他负责抄。据冰鳍说会按时完成寒假作业的乖乖牌只有住在城南“十八家”那边的一个同学,我赶过去时偏偏开始飘雪花,不一会儿就转成大雪了。在刺骨的寒风里走了一个来回,中间还走错了路,现在我只觉得头重脚轻,可能是感冒了,醍醐却还堵着门口好像不准备让我进屋的样子。
见我用不友好的眼神瞪着他比光头好不了多少的脑袋,醍醐笑了起来,可能是要表示亲切吧,他拍去我肩头重新积起来的雪花后让开了路,可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吧,别说积雪了,连我都被拍得耳边嗡的一声响,就好像有什么急速飞去一样。我反射性的回过头——空无一物的天井里,只有雪花纷纷扬扬的筛落着……
这时醍醐的大嗓门一叠声的抱怨起来:“真是的,寺里偏偏这时候派我出来找七八年前丢的东西,走到半路碰上这样的大雪,还好已经在你家附近了……”
被砂想寺僧人抚养长大的醍醐,最怕别人这样称呼他——“你这和尚还真闲啊!”
被他吵得头痛,我故意这么说;醍醐果然立起了剽悍的浓眉,神情凶狠起来:“跟你讲多少遍不准叫我和尚!”
“火翼,怎么花这么长的时间啊?”冰鳍及时打断即将进行下去的争吵,我揉了揉被冷风吹痛的额角,皱起了眉头——本来和那个同学就不太熟,他家所在的那条阴暗的巷子“十八家”里又都是差不多的院落,明明记得是从正确的门进去的,可是我偏偏走到了不相干的人家,更糟糕的是那家虽然没在门外贴出来,但看陈设就知道正在居丧期间。寂静无声的庭院中,一个身穿墨色衣服的短发妇人坐在堂屋口,看着颓然飘落的积雪默默地流着眼泪,我这个不速之客引来了她惊讶的注视……
总不能一声不响的闯进来,发现错了调头就走吧。我站在门檐下向她欠身赔礼:“对不起,我走错门了……”看着这位娴雅的妇人注视着我的慈祥眼神,我更是既歉疚又难过:“请……请节哀,如果一直这么伤心的话,往生的人也会放心不下的……”
那位妇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温柔而悲伤的笑容,见她好像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即使隔着满天的风雪,我还是清楚地看见这位妇人的眼角有一颗美丽的小痣,恰恰就在眼泪流过的位置……
“我……中途走错了路。撞倒别人家去了,那好像还是服丧的人家。”我勉强的回答冰鳍。
“你直接就回来了?”冰鳍不满的提高了声调,“不是去了那样的人家之后,要绕道去人多的地方之后才能回家的嘛!”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可能真的受了寒,不仅头越来越重,而且连喉咙也疼起来了,可冰鳍居然还在计较这种小事。我费力的反驳:“又不是特意去吊唁的,只是走错了门而已,犯不着那么紧张吧!”
醍醐却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从居丧得人家出来后,要绕道去人多的地方吗?就是怕还没离开的往生者盯住你啊!绕道去人多热闹,生气旺盛的地方,那家伙就没法跟在你背后回家了!”
居然吓唬我,以为这样就能被唬住吗?虽然完全是多余的能力,但我拥有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睛,从小就一直不断地看见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不能讲已经习惯,但经验我至少还是有点的:今天我在那户人家根本什么也没看见!狠狠地瞪了醍醐一眼,我就退回后院自己的厢房里去了,反正作业借来就完成任务,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睡一觉,这是对付受寒最灵的良药了。
可刚躺下不久,就在我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时候,偏偏响起敲门声。我连问了两遍“谁啊”都没有回应,可能是冰鳍这小子又想耍花样偷懒吧,我下决心不理他,可是敲门声却固执的响个不停。
“你就进来吧,不能放我清静一下吗……”我恼怒的嘟囔着,用被子拥紧沉重的脑袋,转身朝着床里。
“那么我就进来了。”随着轻微的门响,陌生的温柔语声在我背后响起,那是成熟妇人的嗓音,“你不舒服吗?不用起来招呼我,只要听我讲就行了。”
奇怪,是我的客人吗?我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啊,不过头晕脑涨的我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背对着这位客人,真是失礼……
“刚刚实在太谢谢你了,你来到我家一直安慰我。”妇人的声音里带着悲伤的笑意,“如果不是你那么说,我恐怕会一直意志消沉吧,也许还要让往生的儿子不停的担心我……”
原来是那位眼角长泪痣的妇人啊,就是走错路误入的人家的。我想坐起来和她打声招呼,但感冒可能越来越严重了,我连转一下头也力不从心。
“心里想着怎样也要感谢你,所以就跟着你回来了,请不要见怪。”那位妇人有些为难的说,“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有件事还得麻烦你帮忙——今天是我的儿子六七回煞的日子,我的丈夫……是个很无情的人,他不准我做法事超度死去的儿子,这里是我积攒的私房钱,请你帮我请了僧人吧……”
那怎么可以!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啊!我连忙张口拒绝,但疼痛的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更是像被压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得妇人将一叠钞票放在我床头:“那么就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在妇人带着哽咽的感激话语里,衣袂悉簌的声音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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