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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榻,他披上外袍,一个人倚在窗边出神。外头时不时晃过一道耀眼的灯光,是看管他的仆役还在院里巡逻。想他一身武功,却憋屈至此,只能躲在屋内扼腕叹息。“凤不言”早就被拿走了,现在的他,除了被动地拖着时间,真的一点像样的办法都想不出。
他微微叹了口气,用脚将那包袱拨过来,提到膝盖上翻检。里头没剩下多少东西,有他出门前带的朱砂黄符,一个简单的银盘,还有一个木盒。盒子里是贺一九送他的安神香囊,还有那颗夜明珠。想来也是可悲,贺一九给他做香囊的那个晚上,他正好做了噩梦,本来没当真,没想到那竟是一个预知不祥的梦。天一亮,贺一九就被带走了。
当时为什么没想到这层?韩琅懊悔地抵住额头,感觉鼻腔里全是酸楚的苦味。哪怕是后来那次,他们还在大牢里见了一面,那会儿要是知道后面会变成这样,早该带着他一起逃了。反正如今也丢了官职,成了囚犯,即便劫狱的后果也不会比现在还遭。可如今……唉。
他把香囊放在鼻前,像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爬上岸一般,缓慢而且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夜明珠他也取了出来,扯了块布巾裹着,生怕那光亮引到了外面守卫。如今倒像个深闺怨妇了。他自嘲的想,索性取来桌上水壶,倒了点清水在银盘中,然后用朱砂在黄纸上写写画画,施了个圆光术。
中元那几天,表叔来看他,就曾叮嘱过小心韩老爷。他还说了什么?对了,他还说,不要在韩老爷面前用任何法术。想到这里,韩琅有些困惑。前半句他能明白,后半句却百思不得其解。罢了,不用就不用,现在他躲在屋里,韩老爷肯定也不会知道。
银盘渐渐发光,仿佛一盏不灭的月灯,驱散了屋里的黑暗。韩琅匆匆瞥了一眼窗外,赶紧捧着盘子回到榻上,掀起被褥蒙住上半身,把自己藏在了狭窄的空间之中。接着夜明珠的光辉,他看到盘中水波荡漾,越发清澈,映出他自己的脸。见状,他闭起双目,开始呢喃贺一九的名字。
水波越来越乱,水面也开始变得浑浊。韩琅以为是自己灵力不够,忙蹙紧眉头,暗暗施力。小半响后,水中终于有一丝朦胧的画面,是一座庞大宅院的倒影。韩琅翻来覆去地看,愈发肯定这就是自己所在的韩家本宅,可他想具体找一找位置,圆光术却怎么都没有反应了。
看来,他还是没学会方法,只有一点半吊子的功夫,但眼前所见已足以令他安心。书上说,圆光术是找不到已死之人的,所以贺一九果然还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被藏在何处,但至少是安全的。
窗户没关严,冷风荡进来,刮倒了他随手放在凳子上的包袱。突兀的动静马上惊动了外头的守卫,眼看着数道灯光飞快地接近,韩琅急忙泼了银盘中的水,将盘子和夜明珠往怀中一裹,闭眼装睡。守卫马上就到了,直接推开门叫了声“少爷”。韩琅装作刚刚被吵醒,哑着嗓子呢喃道:“怎么了,大半夜的?”
守卫提着灯照了照屋内,看韩琅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屋里掉了个包袱,别的没什么异常。他们将包袱捡起检查一番,又重新放回墙角:“小的唐突了,请少爷赎罪。”
“没事就别吵人清梦。”
守卫立刻躬身赔罪,转身离开了屋子。韩琅紧紧抱着这几样东西,脸上虽然依旧阴沉,可怀中却隐隐有一丝温暖。
“少爷,少爷,在么?”
大清早的,韩琅刚从饭厅被人“押”回屋里,外头就有人敲门。他答了一声“进来”,旺儿就笑着推门而入,躬身一揖道:“少爷,有人请。”
“谁?”
“戴老爷,说要带少爷去学规矩。”
家里但凡年长一点的都被彻称作老爷,韩琅都分不清谁是谁,他一听“规矩”两字就头疼,没好气道:“不是不准我出门么。”
“这回是韩老爷允许的,”旺儿恭敬道,“少爷请随我来,耽搁太久就不好了。”
韩琅撇了撇嘴,起身跟上。旺儿一直把他带到府中偏院才退下,让他一个人入内。韩琅看这地方还算隐蔽,但外面仍然站着几个守卫,视线紧紧追随自己。没办法,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抬腿跨过门槛,独自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这个戴老爷是谁,想来应当是某个外姓亲戚,但愿会好说话一点。屋内布置得很宽敞,也很简陋,正中央有个龛堂,旁边焚着几柱线香,地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蒲团,就再没了其他物事。窗户敞亮,太阳被云雾遮挡,天边只剩下一抹蒙蒙的驼色,淡光之中,浮尘犹如飘絮一般四处飞荡。韩琅掩住口鼻,险些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是有些日子没人来了,”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不住,只有这里才隐蔽一些。”
韩琅循声望去,表叔正站在门口,笑得十分和蔼。韩琅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祖母姓戴,那么表叔自然就是戴老爷了。表叔带着歉意的话说完,迈步进屋,对着那龛堂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句佛号,然后才转朝韩琅道:“来了好几天了吧,委屈你了。”
“没什么的,我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韩琅摸了摸鼻头,自己在这监牢一般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一个熟悉一些的人,他的声音已是难掩喜悦,“表叔,许久不见。”
“如果你是自愿回家探亲,那我肯定是高兴的,也会叫上亲戚朋友给你接风洗尘,”表叔苦笑道,“没想到如今……唉,还是变成这种局面。”
韩琅听着也心酸,与他寒暄几句,立刻打听贺一九的去向。表叔摇头表示不知,而且叹道:“你祖父这回早有准备,你那位朋友,恐怕已随时被他带在身边看管。”
“真的没有希望救人?”
表叔依旧摇头:“别小瞧你祖父,荒山流第十四代传人,他懂的术法比我们全部加起来还多几倍。你会武功,这个我知道,但这可不是和人打一架这么简单。表叔这回是发自内心地劝你,千万别去冒险。”
韩琅再度哀叹,如此被动的场面,令人扼腕:“莫非真的只有当上家主,才能另想办法?”
表叔闻言,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有种说不清的阴鸷:“你真的以为,你祖父费尽周折带你回来,真的只是让你当家主这么简单?”
这莫名的一句话,令韩琅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虽然只是瞬息之间,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正要进一步询问时,外头中庭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人笑道:“韩小哥,好久不见了。”
韩琅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一身道袍的沈明归,正满脸诡笑地望着自己。还没等他答话,沈明归已经转朝表叔道:“戴老爷,就有劳你在一旁观战了。”
“观战?”韩琅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咱们一较高下的意思,”说着,沈明归直接将脚边一个布包直接甩到韩琅手里,“记住,这是斗法,你要是敢用半点武功,就算你输了。”
韩琅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几样常见的法器。这时表叔已进屋搬出两个蒲团,扔给两人一人一个。香炉端出,线香焚上,两人面前各自摆放一个盛装朱砂的白瓷碗。韩琅一头雾水,看见沈明归已面朝东方三拜三叩,扯出一张黄纸烧了个干净。
“等等,等等!”韩琅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知半解,虽然在书上看过,却完全没有经验,“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和你斗法?”
“切磋较量而已,”沈明归烧尽黄纸,右手一扬,一排符篆扇子般出现在手上,“多说无益,我先出手了!”
言毕,沈明归右手一动,一张符篆宛若暗器般直击韩琅面门。韩琅本能躲闪,可那符篆半空中竟腾起一抹红炎,瞬间烧成了灰烬。此时沈明归双手结印,一双吊梢眼瞟了瞟韩琅,嘴里抽空笑道:“韩小哥可要当心了……现身!”
顷刻间阴风拂面,半空中凭空出现一条漆黑裂缝,正正落在符篆消失的地方。沈明归再换一次手印,闭了眼不知道喃喃念着些什么,眼看那裂缝越来越大,瞬间就有半人多高。韩琅心道不妙,只听当中鬼哭阵阵,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就要爬出来。
表叔正站在一旁抱臂观看,全然不理会韩琅无所适从般的眼神。下一刻,裂缝消失,一道鬼影浮现在跟前,正是云海山庄那次掳走自己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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