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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没了主意:又不能问爱丽萨。因为这一来他偷听电话的事情就会暴露,爱丽萨会感到十分震惊。
缪尔先生给爱丽萨养病的房间里送去一束束秋天的鲜花;买巧克力和小糖果、精致的诗集,买新的钻石手镯。好几次他走到房门外边,比求婚者还要热切地在外面候着,而她却说此刻还没有准备好见他——只是此刻。她声音尖利,刺耳,这样的声音缪尔先生从来没有听见过。
“你不爱我吗,爱丽萨?”他突然叫起来。
一阵难堪的沉默。接着:“我当然爱你。但是请你走开,别打扰我。”
缪尔先生很担心爱丽萨,夜里一次睡不到一两个小时,而且睡着的时候老做喧闹的梦。那只白猫!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白猫!皮毛塞在他的嘴里!然而,醒来后他想着的只有爱丽萨。虽然她回了家,可实际上却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他孤独地一个人躺在床上,躺在乱七八糟的被褥中间,声音嘶哑地哭泣。一天早晨,他摸了摸,触到了胡须茬子,他好几天把刮脸的事忽略了。
从他的阳台上他有时候会碰巧看见那只白猫在花园墙头理毛。这个畜生比他记忆里的大。它已经完全从他的攻击里恢复过来(如果它真的在攻击中受了伤,如果花园墙头那只猫真的是溜进他书房的那一只)。它的白毛在阳光下几乎白得耀眼;它的眼睛深陷在头盖骨里,像两粒燃烧的小煤球发出金光。缪尔先生不由得略略为之一震:多么美丽的畜生!
然而,转瞬间,他就不言而喻地意识到它是个什么东西。
十一月末的一天晚上,风雨交加。缪尔先生在河岸上狭窄的道路上行驶,爱丽萨沉默地坐在他的身边——倔强地沉默,缪尔先生认为。她身披一件黑色的开司米斗篷,头戴一顶黑色的软呢帽,帽子紧紧箍着头,几乎把头发全部遮住了。这些穿戴是缪尔先生从来没有见过的。这种严朴的式样表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喃喃说道:“谢谢。”音调里却含着“噢!你非得碰我不可吗?”的意思。缪尔先生则自嘲地微微一鞠躬,光着头站在雨地里。
我如此爱你。
此刻,她不说话。把漂亮的脸蛋扭过一边不看他,似乎对哗啦啦直泻而下的暴雨着了迷。雨点打在河面,激起点点涟漪。每逢缪尔先生用力踩油门的时候,狂风就吹得英国造汽车摇摇晃晃。“这样好些,我亲爱的妻子,”缪尔先生静静地说。“哪怕你不爱别的男人,你也不爱我,这是痛心疾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听到这些严肃的话语,爱丽萨负疚地一震,但仍然不瞧他一眼。“我亲爱的?你明白吗?这样比较好——可别把你吓坏了。”缪尔先生开得越快,汽车在风中颠簸得越厉害。爱丽萨用手捂着嘴,似乎要把抗辩的话强压下去,——跟缪尔先生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迎面飞速扑来的人行道。
缪尔先生勇敢地打转前轮,朝护栏冲过去,这时她才决定开口。她小声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叫,缩回座椅里,但却不劳神抓缪尔先生的手,也不劳神抓方向盘。一眨眼功夫一切都结束了——汽车撞断了护栏,在空中旋转,落到布满岩石的山腰,着了火,滚翻,滚翻……
他坐在轮椅里——轮椅里!在他看来轮椅真是了不起的发明,不知道这是谁的独创造就了这个好东西。
尽管他全身麻木,没有能力自己随心所欲地推动轮椅。
何况双目失明,无论怎的也不能随心所欲!只要风不吹到身上,在原地待着不动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看不见现在居住的房间,但房里有暖气,大部分地方是舒适的——他的妻子特别关照了此事——可仍然有冷气流时时不期而至,吹得他冷嗖嗖的。他害怕自己的体温经受不起冷风持续的冲击,不能保持恒定)。
许多东西的名称他都忘了,但他并不感到悲伤。的确,不知道东西的名称就减轻了把那些像鬼一样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搞到手的欲望,而他双目失明对此有很大的好处——为此他心怀感激!感激不尽!
瞎了,但又没有全瞎:因为他看得见(确实,不能不看见)深浅不同的、差别细微得惊人的白色流水像溪流中一股股细流一样永恒不停地环绕着他的头颅涨落,没有外形,没有轮廓,也不能使人模模糊糊地想起宇宙间存在的任何东西……
显然,他动了好几次手术。究竟动了多少次,他不知道;知不知道他也不在乎。最近这几个星期他们很认真地对他说,可能对他的大脑还要再动一次手术,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错误,这次手术(假定的)目的是恢复他左脚趾头能动的功能。要是他能笑,他一定笑出声来了。不过,保持尊严的沉默也许更好。
在一片凄凉激昂的争论声中,爱丽萨甜蜜的声音夹杂其间。但是到目前为止,就他所知,手术还没有做。如果做了,就是没有做好。他的左脚趾头和身体其他部分一样,没有知觉,仿佛不是他的。
白猫(7)
“你真幸运,尤利斯,遇到一辆车开过,不然的话,你也许死了!”
尤利斯?缪尔似乎在一场暴风骤雨中,行驶在高高的堤岸狭窄的河堤路上;他的车速之快与他的性格不符;他的车子失去控制,撞坏了不够牢固的护栏,翻了……他被“神奇地”从燃烧着的汽车残骸中抛出。他纤瘦的躯体里三分之二的骨头断了,头盖骨严重破裂,脊柱粉碎性骨折,一叶肺被刺穿……这就是尤利斯住进这个地方的原委,他的残生将要在这里度过。这片乳白色的宁静犹如粉碎的车窗玻璃东一片、西一片地浮现在眼前。
“尤利斯,亲爱的?你醒了吗,还是——?”迷蒙中传来一个熟悉、不折不扣的欢乐声音,他努力给这个声音找个名字,爱丽萨?不,米兰达?——究竟是哪个名字?
有人说(有时候就在他的耳边说),他的视力终究有一天会恢复到一定程度。可是尤利斯?缪尔几乎听不见,他也不在乎听不听得见。那些日子里,他从迷糊中一醒来总感到有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压在他的大腿上——“尤利斯,亲爱的,有个很特殊的人物来看你了!”——柔软,但重得惊人;热的,但不热得难受,起初有点儿不安(像一只猫在没有选定安顿的地方之前一样)烦躁地团团乱转,然而不到几分钟就出奇地休闲下来,用脚爪轻轻地抓挠四肢,然后打着呼噜友好地睡着了。他倒愿意透过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水光看见它那特别的白色;他肯定愿意再摸摸它那比丝还柔软的皮毛。但他只听见发自喉咙、深沉、美妙的呼噜声,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它温暖的重量在博动,感到附在他身上神秘的生命力创造的奇迹——为此他感激不尽。
“我的所爱!”
接近斯泰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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