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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干娘蹲在那坟旁边,一把一把揪那坟上的草。我走到跟前,说干娘你在这儿?她听到我说话也不抬头。我就也蹲在那儿,说,干娘,他爷儿俩幸亏有个你照应。她抬头瞧了我一眼,还是不答话。我那时呢,从送童养媳的那个婆家回来,爹死娘不要的,哥嫂也尽给脸色看,日子不好过呢,就有心想让这干娘帮帮我。
我说干娘啊,我想请请你。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笑笑:我只怕帮不了你。
我说你老人家一辈子成全了这多好事,也替我操个心好么?
她摇摇头:秀妮子,你的事我操不了。
干娘,我也不让你多费心,只想让你啥时有空了,跟他娘去说说。
说说也是白说说。
干娘……
妮子,我也打从年轻时过来的,世上再苦莫过人想人,最苦莫过你想他可他想的不是你!这些事,干娘我都经过的。
干娘……
你的心思在他身上,可他的心思未必在你身上,世上这样的事还少吗?妮子啊,我也看了,这方圆多少里,这些年最有福莫过于这个莲了,她挂着多少男人的心,因为她,也叫多少女人伤透了心呐!
干娘,你的话我不明白。
明白不明白是你的事,人一辈子,心里有那么一个人,不比空着强吗?哪怕这个人一辈子也到不了你跟前,一辈子也不知道你的心,但只要想着他,就是你的福。
那以后,我打听了才知道,这干娘,打从莲还没出生就看上了这瞎子,可惜一辈子百能百巧,撮合的有情男女知多少,末了自己还是一厢情愿,那瞎子到死,心里装的还是他的小闺女莲,半点没有她。
秀姑说,那天,我和干娘在那坟地里说了很久,从干娘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命。
那以后不久,你奶奶就病殁了。你奶奶平时身子骨就不好,病忽然就来到了。
秀姑说,那天早上,她老人家还吃早饭。半晌午时,院子里晒着一箔花。听着鸡子们在庭院里叫唤,你奶奶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拿拐杖去吓鸡,拐杖扬起来,人就倒了,嘴里有点痰气,眼看,就不中了。
那晌午我正在地里拾花,地头上听得人叫我,赶到家里,你奶奶就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的。她眼睛瞪得直直的,心里是明白的,听得我进门,就将一双手在那半空中抓。我猜她是有话要对我说的,赶忙抓住她的手,说干娘,我在这儿。
你奶奶,她喉咙里像只小狗一样吼吼地叫,手一把抓住我,要说的话却一句说不出。我看着她着急,就趴在她脸上,干娘,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挂念我哥是么?已经着人叫他去了,你等一小会儿,我哥他就回来。
你奶奶她抓着我,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说秀,秀。
我答应着,眼泪流出来:干娘,有话你就说,我听着。
总过了好一会儿,我给她老人家在胸口那儿抚了半晌,她才断断续续说:我走了,就剩他一个孤人,你就给他当个妹子,替我照应他。
我当即点了头。
可是你奶奶不答应,还是紧攥着我的手,叫我说,亲妹子!
我说了:亲妹子,比一个娘生得还亲的亲妹子!
你奶奶就再也不说话了,我说了那话却趴在你奶奶床前,哭得差点先断了气。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6、女儿的呼唤
那天在县城,父亲正开会,岳县长突然派人来找他。
岳县长个头不高,很壮实,曾经在淮海战役的时候,带过一支支前的队伍,跟我父亲一起并肩打过仗的。这天父亲一进办公室,岳县长就朝他点头说,朴真同志,你母亲一直身体不太好,是吧?见他愣神,就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你虽然年纪不大,也要算是老同志了,什么事都想开些,现在给你一周时间,回家把母亲的后事安排一下吧。
后事?父亲脑子轰的一下。
是这样,刚才接到你乡里派人捎来的信,说你母亲病得不轻……什么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赶快回去吧。
岳县长后来的话,他就听不到了。他当时听完县长的话,整个人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地随风飘了……
那天,他晃晃悠悠走出县府的大门,腿脚本就不好,这会儿走起来更是飘啊飘,散架似的,越发没了根底。门卫看到他那副样子,急忙从值班室走出来,想去扶他一把,走到跟前说,你中午没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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