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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陈设十分简单。
一张竹床,一方矮小的木桌,还有一口掉了漆的红木箱子,历兰筝就坐在上头,两腿撑直,不言不语,老先生则是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圆凳上,一个看上去十分憨厚朴实的驼背男人举着根蜡烛,立在他旁边。那豆大的烛火根本照不亮这方寸之地,忽明忽暗,几人的神色也都晦暗不清,难以言说。
曹若愚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沉默与压抑。
“怎么了?”他问,“是不是很难治?”
历兰筝搭在红木箱子上的手倏地攥紧,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文长老,请您再看看吧,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文恪诧异:“很棘手吗?”
老先生不言,只是拈着长须,似是在沉思,文恪直觉此事不简单,快步走向屋内那张床,曹若愚紧随其后,顺手接过了那驼背男人手中的蜡烛。光亮倾斜,照出了床上那人苍白的面庞。
他约莫二十几岁,长相周正,气质儒雅,乍看之下,与常人并无不同。曹若愚低头一看,只见那人脖颈侧似乎有道藤蔓似的东西,他指着那边说道:“文长老,这是什么?”
文恪本欲替人诊脉,闻言,便收了手,凑近去看,曹若愚也将蜡烛举近了些。文恪的指腹轻轻按压着那道纹路,可那淡绿色的图案却像是活过来一般,如枝叶伸展,如血脉鼓动,勾出一片繁复花色。
文恪蹙眉:“曹若愚,帮我把他的被子掀开。”
“好。”曹若愚应声,历兰筝也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呆愣,说话也怔怔的,不似平时:“怎,怎么样呢?”
曹若愚掀开棉被,那人的衣襟却是被解开的,袒露着胸膛,一大片绿色几乎爬满他整个身躯,如山中老树,枝繁叶茂,仿佛风一吹,就会沙沙作响。曹若愚看傻了,文恪也愣在原地。只有历兰筝还在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钱爷爷说他脉象平稳,没有性命之忧。”
她的眼神里充满期待,豆大的火苗照进她的眼底,微微跳动着,文恪根本不忍心去掐灭它。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曹若愚,对方愣了愣,反握住他。文恪小声道:“历姑娘,你听说过,育魔叶吗?”
历兰筝摇了摇头。
文恪攥紧了曹若愚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育魔叶,顾名思义,其实是一粒魔种,只是形如绿叶。它常被魔族做成暗器,用以暗杀或行刺。育魔叶若是寄生于修仙之人体内,便会不断啃噬那人的灵力,如树木扎根于土壤,直到全部吸收那人的力量,最终破开身躯,长成一株新的育魔树。”
历兰筝张了张嘴,几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文恪也有些恍惚:“育魔叶若是寄生于常人体内,便会蚕食那人的血肉,那人最终会心脉衰竭而死。”
他顿了顿,艰涩难言:“育魔叶是无法被取出的,它会融入血脉,若是使用外力,只会让它融合更快。”
历兰筝腿一软,扶着床沿,慢慢跌坐在地。
“那,那……”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她只是将脸埋了下去。曹若愚见她肩膀起伏,却听不见半点哭声,他伸出另一只手,想拍拍对方的背,但指尖在快要触摸到这人时,却迟疑着收了回来。
历兰筝浑身都在抖,呼吸急促,根本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艰涩地,努力地,哑着嗓子也要硬挤出一些音节:“真……真……真的……没……没……”
她喘得实在是太厉害,这几个脆弱的音节已经到达了她的极限。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哭声却怎么都出不来。她手指死死抠着床板,头抵在那人身侧,像是也要油尽灯枯。
历兰筝自小腼腆文静,极少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太多内心情绪,而如今,而如今……
曹若愚见她伤心,也跟着红了眼眶,却觉有人轻轻点了点他背。他回头,老先生正巧站在他身后,像是有话要与他说。他看了看文恪,对方沉默着,松开了他的手。
年轻的剑客便与老人一道去了屋外。
“老先生,您有话要与我说么?”
“无话。只是屋内太过伤怀,请你一道出来,陪我老头儿走走。”
曹若愚很是意外:“老先生,我不懂您的意思。”
可满头白发的老人却已迈开了步子,这夜色如墨,皎皎月光似水,溪水无声,与那弯曲山路相伴。曹若愚不放心他一个人,想想还是跟了上去。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映在水中,斜斜长长,溪水中偶尔泛起涟漪,应是有鱼经过。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月色了。”老人喟叹,曹若愚仍是不解,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说道:“老先生,夜里风大,随我回去吧。”
“历姑娘与我说,那人是她父母为她请来的教书先生。”老先生没有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历家本设有私塾,供族中子弟读书,但她的大伯却不允许她踏入,她的父母无奈之下,便为她请来了一个年轻的夫子。”
曹若愚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她那个大伯,高高瘦瘦的,总是板着张脸,历姑娘年幼的时候颇有些惧怕他。”老先生行路稳健,神思清明,曹若愚望着他的背影,心生微妙之意。
“后来,历姑娘的父母去世,历家来了个大胖子,要抓她去嫁人,那个夫子为了保护她,挨了其中一个打手一掌,便昏迷至今。”
老先生在那棵高大挺拔的青松树下站住脚。
那月光如雪如霜,落在他雪白的发上,岁月的痕迹一层叠着一层,好像下一刻就会压垮这个枯瘦的身躯。
“那个驼背男子,是历姑娘家的一个仆从,虽是个哑巴,却忠心耿耿。历姑娘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那位夫子。”老人家摊开手,那细雪般的月光盈满他粗糙的掌心,曹若愚怅然:“想必那个哑仆也十分伤心。”
“可若是悉心照料,历姑娘又怎会今天才知晓那位夫子的情况?”老人拢住手掌,那月光从指缝间漏下,落在了他的足尖。曹若愚浑身一震:“那,您的意思是?”
“育魔叶的生长需要时间。”老人眼神深邃,“不好说是那哑仆未曾尽心,亦或者,这整件事本就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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