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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与卫小侯爷,仿佛有私情。”
白青崖慌了一瞬,随即便是恼羞成怒。莫说他尚未真正与卫纵麟好上,便是真的好上了,他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杀人放火,值当睡鸦这么煞有介事地过来禀报褚容璋?他是在皇子府当差,但又不是卖身给他了,和谁好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既然最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了,再听下去无非便是些“堂堂男子以色侍人”的废话,不听也罢。白青崖饿得头晕眼花,四下张望了一番,见还是没有下人打这儿经过,估摸着正午时分大家应当都在偷懒歇晌儿,正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他正待从那株供他藏身的竹子后闪身出来,便听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头上传来,立时吓得他浑身僵硬,止住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向上看去。
出乎他的意料,那糊着明纸的窗户并未打开。他惊魂未定,愣了会儿才想到应当是原本坐在屋里的褚容璋走到了窗边。
这下白青崖不敢动了。深秋时节,竹叶厚厚地落了一地,他的脚一动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眼下褚容璋与他只隔了一扇薄薄的窗纸,他若现在溜走,必定会惊动屋里的人,岂不是正要被抓个现行?
白青崖骑虎难下,不得不缩在那里听他们接下来的话。
不料想象中的轻鄙之语并未出现,褚容璋只轻叹了一声,温和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可惜。”
白青崖一怔,可惜?可惜什么?
睡鸦仿佛与他一样想不通,困惑地问:“主上,您的意思是?”
褚容璋并未说话,却另有一道不男不女的尖利声音响起:“糊涂东西!”
白青崖没想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那阴柔又高亢的声调诡异至极,叫他吓了一大跳,他又侧耳细听了听,灵光一现,这是……太监!
不知怎的,他无端想到了沈三钱。他如今嗓音清越,再过几十年,是不是也会变成现在这样?想象了一下沈三钱捏着嗓子抖威风的样子,白青崖险些把自己逗笑。
而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睡鸦虚心道:“请二总管指点。”
二总管恨铁不成钢道:“长史掌府中之政令,机要无比,殿下亲点了这个官职给他,是已将他视作心腹,爱重无比。可他竟与外人勾搭成奸,辜负殿下恩德,即便有才,也不能再用了。若没有此事,他日后的前程可远大着呢,现在,全不成啦。”
睡鸦啊了一声:“可是卫小侯爷不是咱们的人吗?让殿下在圣上面前假称以身为饵,引逆党上钩,实则趁机解决公主的事,这主意不也是小侯爷出的?白长史与小侯爷……交好,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罢?”
二总管哼笑:“卫小侯爷与我们不过因利而聚,眼下是和咱们一条心,日后怎么着可还说不准呢。万一有反目成仇的那一日,留着这位白公子在府里,岂不是养虎为患?”
一直沉默的褚容璋终于出声了,他大约离开了窗前,说的话在白青崖听来远而不真切:“既然如此,人就在府里养着罢,其他的,不必再提了。”
*
白青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竹林。
原来褚容璋不单是为了救命之恩,他是真的赏识他的才华……原来他曾离日思夜想的远大前程这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却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被卫纵麟处心积虑地毁了!
难怪那晚卫纵麟所在的阙珠宫内情形如此异常,难怪焚琴说什么都不许他出手救褚容璋,这一切分明都是他布的局!转脸还拿这件事来吓唬自己,逼迫自己答应与他相好,亏自己还动摇了一瞬,以为他当真是一片真心……眼下看来他不过是为了剪去自己的羽翼,好安安生生当他卫纵麟的男宠罢?
白青崖越想越恨,这恨意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逼得他一掌打在九曲桥的扶栏上,眼中闪过一道水光。
“长史大人?您去哪儿?殿下还在听雨阁等着您呢!”
轻快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白青崖飞快抹了一下眼睛,转身一看,原来是玄芝。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强打起精神回道:“我……我走到这儿不小心迷路了,这不,正打算找个过路的丫鬟问上一问,姐姐就来了。”
玄芝掩嘴笑道:“长史大人太客气了,奴婢当不得您一声姐姐。”她打量着白青崖的神色,“长史的神色不太好呢,定是饿着了,快随奴婢来罢,阁上备的饭已热了好几遭了。”
白青崖恹恹的,他想着方才偷听来的话心里刀割一般痛,只想立时寻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考虑考虑他的日后,根本没有精力再应付褚容璋。可惜他现下是给人家做碎催,不是来做客的,去与不去由不得他说话,也只能强颜欢笑地应了。
*
听雨阁漂浮在湖心,四周有细细的拱桥与岸边相连,取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之诗意。可惜现在已至深秋,湖面上连荷叶也不剩一片,无雨声可听。因怕湖心的冷风吹了贵人,亭子四面还挂着藏青色的帷幕,帷幕下摆垂着的彩色流苏彼此纠缠着微微晃动,仿佛白青崖混乱的心绪。
到得亭前,玄芝微微一福身:“殿下,长史到了。”又低声对白青崖说,“奴婢先告退了。”
看着玄芝的背影逐渐远去,独自站在亭前的白青崖颇有几分踌躇。他现在思及褚容璋时,心情便好似突然得知那日为了几斤劣炭卖掉的珐琅彩花瓶其实价值千金,可谓悔得心头滴血。这样走进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失态。
进退两难之时,眼前的帷幕突然被一只半握着紫檀木佛珠的手掀开了,白青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褚容璋依旧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青袍子,乌发未束,水墨画一般氤氲的眼尾晕在鬓边,含着些微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酪樱桃重做了四盏青崖才姗姗来迟,难不成昨日刚尝了鲜,今日便吃腻了?”
白青崖慌忙下拜:“殿下恕臣懒怠之罪,臣睡迟了。”
褚容璋轻轻托住白青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檀霭没有把话带到吗?是我吩咐人不许叫你的。”他一面说,一面半揽着白青崖将他引至亭中。
玲珑的八角亭中的布置与昨日不同,只在当中支了一张乌木花腿小方桌,一旁放着两把玫瑰椅。方桌正中是一笼肥美的螃蟹,足有七八只,四仰八叉的还冒着热气,泥金花口碗里整整齐齐地卧着蟹黄面,冰裂纹琉璃盏中是白青崖钟爱的酪樱桃。另有不少其他精致的羹肴,都是小小的一盏,瞧着喜人又可口。二人面前还各有一套酒具,蜜色的酒液盛放在青花菊纹杯中,其上还漂浮着一瓣真正的寒菊,暗香浮动,格外有雅趣。
褚容璋将白青崖安置妥当,才自坐下,带着几分促狭调侃道:“便是真的睡迟了,青崖就吓得饭也不敢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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