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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见那里景物清幽,山泉甘美,众人行了一日,未免劳累,反正前行也是无有宿处,看了看星色,知道连日不会有雨,便命春桃先给杨氏父女送泉水去,一面和余、毛二人商议食宿之地。依着林璇,因这山路虽然不甚险峻非常适宜,原想将帐幕行灶安置在适才山坡前停放山舆之处。偏偏筠玉小孩子心性,见那山泉发源之处有亩许方圆平泉,一面是青嶂排云,下有一箭银瀑,半山坡上满是许多奇花异草,微风过处时闻妙香,前面又是一望平芜,极目无尽,茂林修竹,如笼雾烟,比较下面风景要美妙得多,把“好姊姊”直喊了好几声,定要在水旁搭篷安灶。林璇本来爱她,情逾骨肉,拗不过她,终因明早起来绕路,山舆行帐皆系蠢重之物,抬上抬下虽然所绕的路不远,一则多耗人力,二则这里山径大已逼仄,上下不便,只得依了筠玉一半,将帐篷仍搭原处,单把行灶搭在上面,大众在上面对月饮食,将佳景领略个尽兴,到了夜分再下去安歇。筠玉点头认可之后,林璇便请余独去接杨氏父女。春桃、春燕,四儿回去取行灶食物,就便搀扶杨氏姊妹同来。十熊、岑春、云田三个男子择坡前避风向阳之处支好帐篷,再来同进饮食。
一会工夫,三个山女扶了杨氏父女随了余独来到,一问可曾饮过山泉,碧娃道:“我本来不大渴,我爹爹和姊姊尝了一口,嫌冷不敢吃,我也只尝得一口,等少时热了再吃吧。”筠玉道:“你两个真是呆子!我到后来并不口渴了,因为平生没有吃过这样好泉水,我家黔灵山鸣玉涧的山泉就算好了,都没这水的甘芳醇永,吃了叫人神清气爽,我越吃越爱吃。先只吃了儿口,谁知倒勾起了口味,一连气足吃这一半瓢。你两个太已文弱,走这长的山路,连冷水都不敢吃,路上怕不把你们渴死!快些练习起来罢,到了云龙山,好歹我得教你两位练习武艺,省得像前次被人欺负。”林璇见筠玉说笑得手口不停,又指又说,便笑道:“周世伯常劝我不要浮浮躁躁的,须要带一点闺秀气,我总以为率真终比扭捏作态好得多。近日一见妹子,竟比我还要不客气,自己也不算算有多大年纪,竟想收姊姊作徒弟,我真替你害羞!”筠玉正要还言,丹妹道:“毛姊姊原说得是,学文武一样,论什么年纪大小?我姊妹二人正因文弱,才连累爹爹吃许多亏苦,害得如今奔走流亡,此番到了云龙山,好歹也要二位姊姊传授一些武艺。即或学不到二位姊姊的十分之一,但能保身,不致平日受人欺负,于愿已足了。”林璇正要还言,筠玉已抢着说道:“我说怎么样?可见得丹姊、碧姊都想习武呢。我们几个人都是情同骨肉,难道还要客气不成吗?”林璇道:“真个是我除有几斤蛮力身子还轻外,什么武艺也没有学过。虽然单世伯偶然指点,也只一知半解。那日初遇妹子,如不是你手下留情,又遇余大哥赶来解围时,怕不被你宝剑穿上几个透明的洞儿!此番到了云龙山,别的先不用说,你那一套家传的越女剑法却非教我不可!”筠玉笑道:“啊哟哟不当人子!我想教丹姊、碧妹学点武艺,你都有点说我妄自尊大,怎敢收老姊姊做徒弟呢?”林璇笑道:“不羞!谁是你的徒弟!对你说,你教得好便罢,若是藏私,怕不把你捶扁!管教这个好当人老师的尝尝滋味,看看徒弟是不是容易收的!”筠玉道:“未从学剑先打老师,你这个徒弟我越发的不敢收了。”林璇将脸一绷道:“你倒是教也不教?”说罢,伸手便要往筠玉胁下伸去。筠玉素性触痒,前些日与林璇同卧,无意中被林璇发现,两人时常闹着玩。筠玉一见林璇又要掏痒,忙不迭他说道:“我教我教!”一面说,两脚一点,早已纵身出去,仍说道:“这般挟制人,我死也不肯真心教你!”林璇见她才得跑脱又在那里卖乖,便装出要去追赶神气。筠玉知她脚程飞快,怕被追上吃亏,连忙拔脚往高处跑去。林璇笑着,拔步便追。一个是就练内家轻身功夫,一个是幼长南疆,天生异禀,俱都身轻似燕,步履如飞,加上两人身材嫂婷,容华绝世,月光如水,照着两条倩影飞驰,真比画儿还要好看。二女脚程迅速,不多一会,已然追向峰那边,看不见影子。
碧娃只顾听笑,丹妹见二人追远,忙对余独道:“余大哥快去追她们回来,这里路生又险,看把路走迷了!”余独先见筠玉今晚格外高兴,也甚心喜,又见她和林璇斗口,轻颦浅笑,容光焕发,又是那等轻身本领,不由看得呆了。及至听丹妹一说,虽然明知二女一身本领,决不致走迷了路,因为人已走远,观望不见,觉得扫兴,一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也往峰上追去。快达峰顶,还遥闻二女笑语喘息之声,林璇似已把筠玉追上,心里一喜欢,脚底一按劲,接连几个纵步便达峰顶。再往峰后一看,石危路险,到处都是丛林密菁,竟看不见二人影子,连喊两声“筠妹”,也不见应声。先猜二女行了半日,饥渴之余痛饮了许多山泉,见这里僻静,觅地小遗,因此装未听见,否则适才还听她们笑语之声,怎的到此反而不见?想了想不便穷追,隔了一会才高声又喊,仍然不见应声,心中好生奇怪,暗忖筠玉虽然容颜美秀,语言隽爽,不拘行迹,又是自从相见直到如今,总是厮抬厮敬,举止沉稳,不似和别人那般随便;便是林璇,生长南疆,言行豪爽,对自己也从无戏言,俱决不会藏在一旁和自己开玩笑,峰岭阻隔甚远,也决不会另行绕路回去。南疆野岭,毒物怪异甚多,来时王三曾说前途二恶厉害,莫非在无意中中了人家的埋伏不成?想到这里,心里一着急,正要往峰下纵去,猛抬头往尽前面一看,林菁尽处仿佛有一片平地,一边靠着山崖,似有两条人影一闪,以为是林、毛二人在那里。相隔已在三里左右,知难喊应,便纵身连跃,到了峰脚,林菁中竟有一条极弯曲的厌径通向前面,因为林深菁密,峰上面不易看出,并且看出有几根二女用刀剑削断了的残枝横在地上,益知是由此穿出。有了这条道路,无须用“渡水登萍”之法穿越林梢,连忙拔步往前追去。
那路径时宽时厌,两边都是两三丈高以上极繁茂的林菁,仿佛人工开成的一般。余独一心只想把二女追回,丝毫没有在意,只顾j顺路追赶,不消片刻,将那片林菁走完,一片广崖斜横,深涧阻路,已到了适才所见之处,二女踪迹仍是无有,又喊了两声,不见回应。这时月光正从身后照来,余独方自有些忧疑,不住往前寻视,猛见地面上一个乱蓬蓬的影子一闪即逝,擎着大刀,回头一看,身后广崖上有不少一二尺大小的圆洞,别的却无什动静。算计那洞口大小,不似山民所居土穴,定是野兽蛇虫的洞窟,洞穴甚多,自己人单势孤,犯不着去招惹。正在犹疑不定之际,忽闻二女说话之声从前面溪涧下传来,跑向侧面涧边上一听,竟是越听越真,仿佛语声就出自涧底。低头往下一看,那涧甚是保险,水更清澈,从上到下约有三四十丈,两边涧壁上奇石磊同,藤蔓牵附,幸还不难下去。此时已有了戒心,不知二女吉凶,不敢再出声妄喊,先将兵刃暗器取出准备好了,衔在口内,循着二女语声攀藤而下。眼看到底,不见一个洞穴,只闻入语,匆忙中不及静心去听,以为二女被禁石内,好生惶急,忍不住正要叩石相唤,耳边似闻林璇说道:“洞已走完,仙人未见一个。这水有什好玩?行帐篷还未搭好,回去晚了,看你余哥哥、杨妹妹们着急!外面无路可通,我们回去,拾几个石蛋子给他们玩吧。”接着又听筠玉说了声:“留神,外面有人。”便不再言语。余独闻言,宽心大放,忙喊:“璇姊、筠妹,是我!你们在哪里?害我好找!”筠玉方接口道:“我们在这里,你怎么会找得到?”余独顺二女语声一找,溪藤起处,石隙中现出一个小洞,大才容人,林、毛二人一个立在洞侧,一个斜倚洞口,各持着一块发亮光的东西嘻笑相唤呢。余独入洞一看,里面不但宽广整洁,而且到处通明,映着满洞透明钟乳,幻成异彩。最奇怪是一路望向前面,到处都有像二女手上所持形如鹅卵发出亮光的东西散嵌在壁间,不由又惊又喜,便问二女:“怎得到此?”筠玉道:“我们出来了好些时,怕他们担心,一路走着再说嘛。”林璇要由涧壁上洞口出去,没有钟乳石笋碍手碍脚,可以走得快些,便说,“那石蛋子明处无光,不要也罢。”筠玉力说:“天明即要起身,奇景难逢,无缘再至,要顺来时洞径回去,好教余兄见识见识。”并说:“洞中还有一件希奇东西,尚不知名。余兄久走江湖,许能认识,就便再取几个这种发光的石卵回去,岂不是好?”余独素性好奇,又加是筠玉的盛意,自然愿往。林璇一不拗众,三人便同往回路走去。
路上筠玉谈起经过。原来筠玉越过峰后,见下面尽是丛林密菁,拔剑一挥,刚削断了些,忽见一条厌路,回顾林璇已将追近,知她说了必做,恐被迫上呵痒,打算绕道逃回,一见有路,便慌不择的往前路去。因这略一停顿,林璇追得越近,笑骂道:“好你个不识羞的师父!本事没教一点,倒让徒弟追得直跑。今天我要饶你才怪!”筠玉见林璇离身不足十丈,心里发急,猛一眼见道侧两行合抱古树的前面转角处,似有一块地方林菁甚稀,仿佛内中是块空地,心中一动,打算跳将进去伏躲片刻,等林璇追过了头,再跳出来往回路逃跑。那片古树原是又高又大,正可遮住后面的目光,筠玉跳了进去,林璇本难看出,偏巧筠玉纵起时,见前面果是一片空地,约有两丈方圆,正自心喜,眼看及地,忽然看出落脚之处乃是一个深穴,一时吃惊,不由“嗳”了一声,连忙将气一提,两条玉腿往起一躇,就势身子一偏,一个“风贴落花”的解数,两脚找地,俏生生立在穴口石沿上,总算身手矫捷,未曾踏空坠落。心神略定,暗忖这里怎会有这么一块石地,还有洞穴?低头往穴内一看,其深约有两丈,靠前一面隐隐有光。一则艺高人胆大,二则正是绝好藏身之所,一面握剑准备,便往下纵去。到了穴底一看,并非死穴,靠前一面竟是一座又深又广的石洞,越往里看,越是光彩辉煌,到处通明。先还疑是野人生番所居的巢穴,细一观察,洞中钟乳四垂,石笋林立,那光便发自壁间,高低错落,灿若明星,分明是一座地底洞天,并无生人寄居之迹,又猜是仙灵窟宅,不由动了好奇之想。正要走入,忽听身后一阵风来,情知有警,忙把头一低,一纵步往前蹿去。正待回身横剑迎敌,忙迫中剑尖扫处,一片铮锵地琅之声,近侧钟乳折断了好些。彼此都吃了一惊,一看来人正是林璇,因为正追之际,忽听筠玉惊讶之声,人已不见,循声一找,也发现了那片地方,知筠玉定藏在穴内,跟踪追下,果然在内。筠玉忙低语道,“姊姊不要闹,你看这洞多好,说不定有仙人隐居在内。我们无心遇到,许是缘法,快同我进去看来。”林璇见了这般奇景也甚惊喜,便不和筠玉再闹,一同迈步由钟乳石笋中绕行过去。
二人虽有寻仙之想,同时也还防着洞中有什怪物虫兽之类潜伏,暗中也颇戒备。走了里许,境象益奇,珠缨锦屏,到处辉煌,哪里都是明如白昼,兀自看不到底,除了这些千奇百态的钟乳外,别无异状,那发光之物俱嵌在壁间乳隙之中,大如鹅卵,色彩不一,洞中光明便由此物所映照。先时疑是有主之物,还不敢妄取,及见走人老远没一些动静,筠玉几番虔诚通白,除了空洞回音而外,毫无应答。后来走了二里多路,猛见前面正中央一片形如幡幢、晶光幻彩的垂乳之下,伏着一个怪物,通体墨黑黝暗,直泛乌光,生得风头独角,蛇颈赡身,三条怪足,前一后二,前足半跪,后足高拱,由头至股,长约三尺,势欲飞扑,形态甚是奇怪。二女斗过玄牦等恶兽,虽然胆大,因是初涉奇境,蛮荒怪洞中骤然遇见这等平生未曾见过的怪物,也未免有些惊心。各自娇叱一声,紧握刀剑,纵上前去,正待斫下,那东西竟似睡着一般,动也不动。细一看,不特像是死的,再用剑柄轻敲身上,竟发出丁丁之音,周身冰凉铁硬,那一双八角怪眼虽然眼珠突出,也甚坚硬,竟似有人用一种不常见的黑玉制成,并非生物。荒山古洞,哪得有此?好生奇怪。筠玉正自抚摩寻思,忽听林璇惊噫了一声道:“难道这等石头东西还会下蛋么?”筠玉忙绕向怪物身后一看,见林璇手里拿着晶光射眼、一紫一青的两个鹅卵,正是一路上所见发光之物。筠玉笑道:“怎见得是这东西下的?”林璇笑道:“我还乱说?不是亲见,连我也不信。这不是凭据?”说时朝怪物股下一指。筠玉顺林璇手指处一看,怪物两条后腿高拱处,产门业已半开,里面含着一个微微发光的圆东西,虽没有林璇手中所持的大,形式却是一般无二,只颜色暗黑,不似那两个青紫鲜明罢了。一问林璇,才知从怪物脚下得来,只想不出玉石制成之物怎会产卵?越看那两个越爱,知是宝物无疑。试一扳取壁间发光的怪卵,却是坚凝异常,仍恐洞有主宰,不敢随便毁损,当下一人持了一个,仍往前行。行约半里,渐深渐暗,那发光的怪卵也不多见,路却宽大,一会到了尽头,始终不见一个生人生物。正要回转,将那发光的怪卵多取些回去分赠大家,筠玉忽然发现后洞有一穴口,探头出去一看,只见两面绝壁,清溪映月,壁间野藤,大逾人臂,山花怒发,红紫争妍,倒影清波,因风散乱,真是景物清丽,幽绝人间,连声赞好,便拉林璇同爬在洞口藤荫中往外浏览。林璇取手中怪卵往洞外月光下一伸,却是暗无光泽,好生扫兴。筠玉道:“姊姊,这种照夜的宝物不是拿来明处看的,叹惜什子?”二女俱不知洞外可通上面来路,正商量要回去,恰值余独寻来,这才同路回转。
行至怪物潜伏之处,余独仔细一看,连那所产怪卵俱都非晶非玉,非金非石。三人并力想将它抬起,却是重有万斤,以三人的神力武功,那东西似生了根一般,竟会抬不动分毫。再一取壁问钟乳上所嵌的石卵,别的钟乳微用力一碰就折,有卵之处却是坚牢异常,休想取下。用刀剑一削,一个用力太过,便将怪卵削裂,迸出一团光华,荧荧落地。低头一看,乃是一层薄薄的发光流液,一落地便浸入石中,那股气味说不出的难闻。三人费尽心力,只弄破了几个,一个整的也未到手。时已不早,多毁无益,只得罢休,仍持了原来那两个出洞。刚一纵上那条厌径,余独猛一回顾,又见身后不远一条黑影窜入林菁之中,方要注视,一阵风来,满林吹动,起伏如潮,哪还看得出逃影的方向、再看前面,林、毛二女已然跑出老远,连忙追去,知众人定等得心焦,急于回去,忙大步赶去。三人前后脚,还来到了峰上。春桃,春燕两个山女因将帐篷搭好,来请主人去看,一问丹妹、碧娃,主人和毛、余二位相次过峰,已有半个多时辰,不见回转。春桃姊妹素来忠勇,恐遇上毒蛇猛兽相持,各持大刀毒箭赶上峰来,恰好接个正着。主仆五人下峰,见了杨氏父女,互说经过。余独只顾随着二女谈说高兴,竟把两次听见黑影当作林间伏雉,没有提起。这时随行男女山人已将行帐搭在坡下,众人就崖上山泉重进了些饮食。余、林。毛三人互相谈起适才互追人洞探奇经过,筠玉又将那两个石卵取出,大家传观。那石卵映月即暗,一经放在背光之处,便发出亮晶晶的异彩,里外透明,隐隐有波纹起伏。杨宏道虽然多读奇书,也测不出那怪物和石卵的来历。
大家言笑晏晏,不觉夜深。南疆中气候原是昼热夜凉,早夜间相差甚多,余、林、毛三人俱是天生异禀,一身武功,还不在意,杨氏父女前夜已添了两三次衣服,终于难禁风露,要入帐安歇。筠玉因清景难逢,兀自恋那飞瀑鸣玉、星月流天,强拉余。林二人相伴谈话,不肯就卧。林璇便命春桃、春燕伏侍杨氏父女人帐,将掘好的火池升起,以免受寒。碧娃立时笑道:“我今天行来,看沿路上都是好景致。此去且有得看呢。明早我们还要赶路,毛姊姊也看得够了好月亮,与常年都有何不同!我们一齐到帐中去秉烛夜谈,也省得分着两起,大家都寂寞呢。”筠玉还未答言,丹妹微嗔道:“碧妹就是这等贪玩,我姊妹怎比得三位姊姊哥哥的体力?爹爹年迈,多年没走过长路,幸是承林姊姊之赐,有轿于坐,从早起坐这一整天,也有点累了,你还不服侍他老人家早睡?明天好早起赶路。你只顾起劲,岂不阻了姊姊哥哥们的清兴么?”筠玉笑道:“没见你这人一来就以老姊子自居!说得碧妹怪可人怜的,碧妹你莫听她。杨老伯累了一天,原应早早安歇,我们进帐不睡反吵了他。沿途风景虽多,这般良夜银涛却不易得到。我此番随众行止,要是独身到此,正好作一个空桑三宿呢。你如有兴,等老伯睡了,只顾添件衣服来同我们玩就是。如今看似不早时候,也不过亥初光景,你们又是坐轿,明天走碍得甚事?”说时,杨宏道已恭身向三人道了安置,丹姝、碧娃俱都含笑不语。姊妹双双扶了老父,顺着那条银线一般的玉泉往坡下行帐中走去。
林璇道:“我看杨老伯偌大年纪,对人还是这等恭敬,难怪人说汉人礼多。”筠玉笑道:“哟!我们都是汉人,你是山人,难怪那般粗野呢!”林璇道:“毛丫头你懂什么!我虽在山人中生长,论他们的语言文物,自然不如我们汉人,如说他们那对人忠信,处事公平,好便好在那横野少礼之处,无怪孔夫子都要赞许野人呢。像杨老伯乃是因为受了我等相助,有了感激之心,举动言谈全出至诚,不必说了。像我昔日为学汉话,招来的许多汉人,面子上都是恭而且敬,斯文斯文,可是十个有九个包藏祸心,论起品行束正,还不如粗野的山民呢,你单笑话山民怎的?”毛筠玉道:“是我说错了,山主莫要见怪。本来嘛,野人山原是我们林姑娘长养幼游之乡,况且还受过姑娘的生聚教训,怎能与那贪残无厌的生番野人相比呢?”林璇道:“你不要刻薄我。以我这些年的经历,总觉山民心要干净,比汉人容易教化些。”筠玉笑道:“你大概见的只是你们的那一两族山民罢了,如以我这些年随我爹爹所闻所见的那些山民,只恐你想要教化他们也非容易事呢。现在且不说,此去云龙山数千余里,总要遇上些生蛮野独,你我俱通山情土语,如来侵犯,且和他们先礼后兵,试看如何?”
余独见二人又要争论,便拿话岔开道。“二位且莫争论,倒是明日上路,已离王三所说的三凶巢穴不远。虽然二位本领高强,我们到底携有三个老弱,也得预先安排一下才好。”筠玉方要答言,碧娃正同春燕走来,未近前便喊:“二位姊姊还不睡么?”林璇闻声回顾,往二人来路上一看,猛一眼看见行帐旁有两条毛茸茸的黑影一闪不见,同时碧娃、春燕也自走到。一问,丹妹已服伺杨宏道分别安卧,睡时觉着心跳害怕,并拉春桃在帐中同睡作伴。那行帐共是三个,一个为杨氏父女与春桃卧处;一个为余、林、毛三人卧处,两下勾连,可以相通;另一个是春燕、四儿、岑春、云田、十熊等五入卧处,犄角之势,不相连属。碧娃本想就卧,不知怎的觉着神志不宁,不能安枕,想起空山住宿,有些胆虚,想喊余、林、毛三人回帐安歇,一人又不敢独行,又恐丹姝见怪,不便把春桃拉起同来,偶见春燕从帐外走过,便要相伴来请三人去睡。林璇问余人睡未,丹妹道:“我好像看见两个人披着头发勾着腰在他们帐侧说话,我只看见半边脸,内中一个高的好似岑春模样,见我和春燕走出,便往帐后转过去了。”林璇又问:“春燕出帐则甚?可曾看见岑春?”春燕说:“大家累了一。日,知道主人离睡还早,本都躺下歇息。后来听见帐外有人咳嗽,恐主人们回帐唤人,便唤起岑春,先走出来,正遇杨二小姐吩咐陪同前来出帐时,只看见岑春一人背着脸走过帐后,当时又见第二个,余人又俱睡熟,想是杨二小姐看错了眼吧?”林璇所见黑影虽是两条,因为碧娃、春燕异口同声俱说一个是岑春,另一个也是自家人无疑,便没放在心上。
因碧娃再三催着安歇,渐渐天上又起了云层,将月儿遮没,待不多时,众人便一同回帐。林璇便间:“今晚夜宿何人轮值?”春燕说:“此时还是上半夜,该是十熊值班,等月儿一偏过山头,就该春桃起来替他了。”林璇心中一动,忽又想起前事,觉着适才月光下所见两旁黑影头发,好似比随行诸人长乱得多,十熊更是出山时新铰的头。一个若是岑春,另一个决非十熊,知他平日虽然勇猛,晚来却甚贪睡,疑他误了值班,或请别人替代,命喊十熊进来问。春桃去了一会,拉了岑春睡眼朦胧地走来,十熊却未见到。林璇一问,春燕说:“不但十熊不知去向,便是岑春适才困极,虽被我唤起,一听外面主人并未呼唤,重又卧倒,直睡到众人回帐,我去唤他才醒。除该班的十熊和我外,余人自安歇后,谁也未曾离帐一步。如今附近俱已找遍,不见十熊影子,不知何故?”春燕细心,特地将云田、四儿等唤起,拉了岑春前来回话。林、毛、余三人一听,便知有了差池,余独更想起黄昏时追寻林、毛二人,月光下所见的毛人影子,两下一证,愈知所居不是善地。筠玉断定附近必有生番野人巢穴,只不知来人既是存心来犯,将十熊擒去,帐中的人俱都睡熟,何以又不加伤害?好生不解。林璇却料来人必是见出为首之人俱在山坡上面,月光又明,下面篷帐架设在平地,上面远望逼真,又不知帐中虚实,是否全数入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连十熊也必是发现敌人,一时贪功心盛,恃勇独擒,不肯唤人相助,却不料敌人来的不止一个,还未与前面的人交手,早被敌人从后袭来。生番野人原有掳人勒赎之习,土著地理本熟,一得手即从帐后伏行,穿着捷径逃去,少刻如不来暗算,明日必有分晓。但是上路没有多日便吃这种暗亏,与其坐以待敌,不如寻上门去,说好便罢,说不好便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便问余、毛二人:“谁愿留守?谁愿同行?”
正说之间,忽然大风骤起,走石飞沙,吹得满山遍野的林木声如狂涛怒吼,天空乌云密布,更有暴雨欲来之势。那牛皮和山麻制就的篷帐,风儿兜得甚是饱满,沙石打在上面似击鼓一般,蓬蓬沙沙,汇为繁响,如非木桩钉得牢靠,几乎被风揭去。牛皮榻上丹妹被语声惊醒,与碧娃姊妹两个一听,有了生番野人将轮值的人悄没声的绑去,早吓得浑身抖战,口里直喊:“林姊姊,天黑风大,不知虚实,恐遭野人暗算,万万去不得!”余独走出帐外看了看天色回来,也力说:“月黑天阴,风高路险,要去也须等云开月出以后。”林璇也觉路大荒广,帐有老弱,不知野人窟宅所在,难免徒劳,只得强忍怒气,都等月出再作计较。因十熊已被人擒去,不能寻敌,还得防他来犯,三人略一计议,先主将云田、四儿等俱督唤过来,聚在一处防敌力量厚些。筠玉说:“这般不妥,不如仍是分作两处,各派一人在帐外,互为守望,一遇有警,便即吹笙为号,比较有个呼应。”林、余二人俱都称善,因为春燕灵警,便命她带了岑春、云田、四儿等到原帐中防守,由云田、四儿分班在外瞭望,本帐中只留下春桃一人看守,林、毛、余三人不时分头出去绕帐查看。因为风大,日间天气大暖,夜中未设风门,烛光全部熄灭,火他中火力已弱。筠玉试取出怪洞中得来的石卵一照,竟是合帐光明,宛如白昼,便分了一个石卵给林璇。各人出外时握在手里,黑影中看去更如一颗茶杯大小的明星一般,光芒四射,百步之外纤微毕睹,比起帐中还要明亮得多。余独看得有趣,出外查看时,也向筠玉要来握住照路。筠玉笑道:“也是我们胆大自恃,如换别人,一面防人暗算,还敢拿着这么亮的东西好叫人对光放冷箭么?”林璇道:“你不知生番野入天生怕神怕鬼,这样宝物他们从未见过,说不定有了它反倒吓退了呢。我正愁他们不来,无处寻找,难道还伯他们来么、如非杨家姊妹胆小,害怕敌人不知藏在何方,他们又在暗处占了便宜的话,我正恨不得拿它照了路寻上门去。十熊如被野人生吃,明早必有人来,还可略分首从给他们厉害。十熊如死,我不斩尽杀绝才怪呢!”三人只管谈说、分班出视,过了好些时并无动静。丹姝,碧娃见老父睡得甚熟,未被惊醒,但盼明日平安上路,省受一场惊恐,也算不幸之幸,便将残火添旺了些,又加了一床被盖上,眼睁睁望着三人英姿飒爽走进走出,只管悬心吊胆,暗祝神佛默佑不置。
一会林璇进来说:“风势渐止,东方已略有点亮。”林、毛二人益发振起精神,准备天一亮便即往前搜索。春桃闻言,在帐外答话:“东方发亮不是天明,不是山那边有人弄什亮东西,便是有人在山沟里升火。现时天上虽没星宿,冷气露气都重,离天亮还得个把时辰呢。”二人闻言出去一看,四外俱是黑沉沉的,只东南方近山一带地方似有些微亮影。筠玉虽幼随父母奔走江湖,对于气候早晚并未留意体会。林璇和所带一干男女山民,俱都生长南疆,熟悉山中气候,除观星月知时外,遇见无星无月之夜,也能因露之多寡、天之寒暖,断测时候毫厘不爽。林璇心急,见寒露犹重,果然不是将明气象,好生失望,后来一想,天虽未明,那发亮所在必是野人聚集之所。起初苦干不知他的巢穴,今既知道相隔非远,岂不正好前去?便和毛,余二人说了,匆匆回帐一商议,决定留下余独、春桃、春燕、岑春四人守帐,保护杨氏父女,林、毛二人带了云田,四儿前往搜寻敌人,救转十熊。丹妹、碧娃固觉此行大险,便是余独也说:“天明只隔个把时辰,不如明了再去,较为稳妥。”无奈林、毛二人俱是艺高人胆大,又加上路心切,哪把一些生番野人放在心上?一任劝说无效,终要前去。余独道:“只要遇事小心,以二位的本领原无大碍。那两个夜明卵不到必须用时,还以不取出来为是,以防敌人冷箭暗算,伤了四儿。云田。”林、毛二人依言,各将那粒石卵收起,带了兵刃暗器,装束一切停当,各道一声“慎重”,便自别了余、杨诸人,施展轻身本领,快步如飞,往东南方追了下去。
行有二三十里,越往前越看出前面发亮是山那边有人烧火,料是敌人窟穴无疑,走到尽头便是山脚,四人飞身上了山头,往下一看,山那里也是一片平阳,四面都是竹林围绕,正当中生着一堆大火,千百生番各持刀矛弓箭向火围坐,个个耳带银环,头插鸟羽,赤身如漆,只腰间围着一片兽皮。正中央坐着一男一女,却是半蛮半汉的装束。男的身上穿着明人武将的衣冠,下身却赤着一双白足,生得面如重枣,长眉大目,背插双枪,腰悬弓箭,身材容貌均甚雄伟。女的高髻云鬓,面色微红,眉眼隐露威光,身着一件短黄衣服,长约及膝,满绣金花,腰围虎皮裙,也是赤足草鞋,背后插着十来把刀叉,腰悬一个革囊,鼓绷绷的看不出中藏何物。林璇知那伙山民也算是生蛮中较为猛烈的一种,名叫铁洞族;亘古穴居,身材矮小,发乱如结,貌似猿猴,力同虎豹,前两年带了桃、燕,十熊等隔山行猎,曾遇见过几个。当时爱他们勇力,曾想收服,已然擒到,因为言语不通,未带通事,他们疑心要把他们带了回去生吃,行至中途,终于咬断蛇皮索逃去,不想这里会遇见这大一群。因见那男女山酋颇似汉人,当场并没有杀人准备,好似跳舞初罢,遇见阴天围火。听山酋传谕神气,又不见十熊踪迹,看不出绑走十熊的是否这一伙山民,不愿无故杀戮,悄命云田、四儿各持连珠毒弩同自己制就的神火埋伏山头,以为疑兵之计,一闻号令,便即先行举火,然后相机放箭。自己同了筠玉绕道下山,抄在男女山酋身后,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俱是捷如猿猴,身轻飞鸟,只一会便绕往那男女山酋的身后一片竹林之内。侧耳一听男女山酋问答,果是云、贵一带土音。立定以后,渐渐听那女的埋怨男的道:“没见你这等脓包!捉凡个人也费这么大的手。仙王在洞里头这多年啦,也没见出洞过一回。他们远来,仙王又没受过他们一回供养,怎会显出神光去保佑他们?你看我这些东西都穿戴旧啦,自从汉客们知道这里仙王吃人,又加那条孽龙同一些狗种不问男女,到手便死,不给人一点活路,谁也不朝这条路走了。没处弄去,捉来他个把人有什么用?明天他们要是带了东西逃了,我不依哩!”男的道:“仙王的事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只为适才他们报信说,有男女三人从仙王洞内好出好进,疑是仙王朋友,没敢下手。后来派了铁狗和莽子同去打探,他们又在水神池边那等从无人敢去的所在望月,越发不敢下手,正想进他帐头去偷点东西,不想被他们手下的入觉察,亏得莽子从那人身后掐住喉咙,那人出不得声,捉了回来。等到再去,便见那两团神光时常在帐前出现了。我并非怕事,那回遇见那穷道人,你忘了么?如再是个使剑光的剑仙,岂不送死!你只见捉来的人无什出奇本领,又说他主人以前也是个土王,新让的位,还是个女的,并不会使什么剑光法术,胆便大了,你保得住他那话真么、这条路有两恶一怪,又说‘一怪好遇,两恶难当\远近千多里何人不知?他们无本领怎敢经过?我为是伯和上次一般,虽然给他们下了埋伏,却要摸准了虚实再行下手,所以才命你兄弟带人前去,也不难为那捉来的人。他如好惹,等天明号角一起,我们便迎上前去,两下夹攻,人只留一个祭神,好歹把东西留下给你。如下好惹,再看事做事,把人还他,岂不是好?”林璇正暗骂“十熊蠢才,不会见话答话”,又听那女的冷笑道:“你是被那穷道士吓破了胆了。他既是剑仙,那条该千刀万剐的孽龙怎不除去,却来欺负我们!今日那群人若是剑仙,他见丢了人,就是阴天,他一飞便几十里,怕不立时寻上门来,还等这一夜都无动静。他们既有三人到仙王洞去过,莫不是把仙王下的神蛋偷了两个出来吓人吧?”
林璇早就按捺不住,不等说到这一句,便将身旁带的那粒石卵取出暗握掌中,对筠玉道:“我深悉山情,山民虽多,我们穿有玄牦皮制的软甲,不畏刀箭。请你如此如彼,我先单独上前要人。能将众人镇住,恭恭敬敬交出十熊,早些上路,免却杀戮,更好;否则动起手来,自信也还能以应付。”筠玉闻言连称好计,匆匆去讫。林璇已知十熊在此,无心再听下面的话,倏地一个“燕子穿云”的解数,右手横刀,左手一扬,夜明卵平空纵起十来丈高下,直往山民丛里纵去,口中大喝道:“无知蛮人,擅敢偷捉我的手下!快快交还便罢,如若不然,看我用飞剑将你们斩尽杀绝!”一个人声到人到,黑夜之间,手中夜明卵光华照处,恰似一朵斗大流星,精光荧荧自天飞坠。铁洞族素畏鬼神,新近又尝过剑仙味道,不由吓得一阵大乱,纷纷奔逃。还是那两个山酋比较胆大,女的一个尤为镇静,不但不退,反用土语高声喝止:“众人勿惊,有我在此!”林璇未等落地,早将夜明卵藏起,用刀指着男女山酋间:“我的人藏在哪里?快交出来,饶你们不死!”男酋方要答言,女的悄扯了他一下,假作笑容答道:“我们不知那人是仙人手下,多有得罪。我们并未欺他,人就在这里,请仙人自带了去吧。”林璇还不知女酋业已看出破绽,深悔自己预先没有查出十熊所在,一句话便被她难住。又不便说不知,仗着还有准备,假作发怒道:“你们捉了我的人去,你不恭恭敬敬送他出来,还要我亲自动手么?此时不给你个厉害,你们也不害怕。就此诛戮,显我心狠。那旁山头有一古树,且看我飞剑斩断,给你看个榜样!”女酋正使暗令命众人围了上来,闻言却也将信将疑,口里故作惶恐,目光却早注定来人的动作。林璇高声把话说完,口喊一声“飞剑来也”,手朝前面一指。筠玉早就埋伏在彼,闻得暗号,一手握着夜明卵扬了一下,另一手举剑用力朝那株大树斫去,“喀嚓”一声,断成两截。林璇甚是得意,方以为这一来定将众人镇住。正要回身答话,忽听身旁女酋一声断喝,四面八方千百众人各举刀矛如潮水一般杀来。那女酋犹恐众人为林璇所惑,一面动手,一面用土语高声喝道:“这丫头果然是偷了仙王的宝蛋来此吓人。你们没见山上发亮时树下有一个她的同党么?那两个女的定是她的同党,快分人去追上捉来,夺她的东西啊!”一面喊着,和男酋率众人杀了上来,喊杀之声震动山谷。
林璇万不料山酋如此机灵,见计被识破,知难善罢,仍是不愿多杀。心想我虽不会飞剑,却也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见四外山民各持刀矛如环围拢,齐作汉语,直喊:“投降免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长啸一声,将手中百炼缅刀一摆,一个旋风急转之势,刀光过处,只听一片呛啷啷之声,近身众人手中兵刃立时折落大半。同时男女山酋也自飞到,女酋当先,手持两柄长枪当胸刺到。林璇刚横刀格过,男酋的手中双戟又到,林璇二次格过,虽觉二人力猛,并未放在心上,正待施展身手,谁想那女酋左手虚点一枪,右手枪竟脱手飞来。林璇将身一侧避过,谁知山女将右手向背连拨飞刀飞叉,疾如飞蝗连珠打到。林璇存心卖弄,胸前暗运气力,等飞叉到来,不但不避,反倒迎上去,前胸对着叉头用力一绷,朝女酋对面倒撞出去。山女骤不及防,差点没被叉柄打中,那叉攀肩而过,飞出二十余丈落在竹林以内,碗口大的巨竹被撞折了好几根才行落地。女酋见林璇不但未伤,恰如没事人一般,不禁大力惊异。林璇有心戏弄,也不和二酋正经厮杀,脚一点便是十多丈高矮,只管朝那山民群里横着刀背打去,等二酋追到,交手一两个照面,又复照样纵起。杀不一会,毛筠玉见计不成,山民势众,忙去嘱咐好了四儿、云田不可妄动,自己喝一声飞身纵下,举剑朝二酋刺到。她这一路剑法自然厉害,只管围住女酋直转。山女见斗她不过,手下山民又被林璇兔起鹘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大半怯于先声,纷纷畏避,不敢力战,只慑于平时法威,一味喊杀,虚张声势,没有后退罢了;再看男酋,本领虽然较高,纵跃却都不如来的二女,知道不易取胜,一着急,猛生毒念,一面下令吩咐放箭,一面觑便探囊取那暗器。忽听号角之声起自西北,男酋一听,知道二女大有来历,忙喝道:“二位姑娘且慢动手!等我人来问明了话,还你的人如何?”
筠玉正杀得兴起,哪里肯信!又见众人大半插了刀矛,张弓待放,益发不肯放松女酋,只管一剑紧似一剑杀上前去。林璇虽不明这里的号角,毕竟生长南疆,晓得山人心性,知道二酋甚是勇猛,斗了这一会并未见败,不似用什缓兵之计,必有原故,反正也不怕他们闹鬼,能把事情平息,岂不是好,闻言便往圈子外一纵。正要高唤筠玉住手,筠玉和那山女,一个是不信男子之言,疑有诡诈;一个是被筠玉剑光逼紧杀晕了头,休说男子招呼,连号角之声都未听清,好容易卖得一个破绽,用尽平生之力往侧面纵出好几丈,趁势掏出革囊中所藏恶毒暗器烈煊五毒梭,照准身后筠玉回手就是一下。筠玉得过高明传授,料出女酋有诈,知她会发连珠暗箭,一见逃走,并未敢追,也想用暗器伤她,早将两件暗器取在手内,故作追势。方要照女酋后心打去,忽见女酋回身把手一扬,便有一点寒光打来。筠玉志在卖弄,一紧手中连珠弩,舍却女酋不打,头一弩照准那点寒光打去。耳听丁蒲两响,两方暗器撞在一处,恰好针锋相对,立时火星乱溅,几溜黄烟四散飞射,双双落在地上。
那五毒梭乃山女苦心制成的毒药暗器,不特梭尖上用秘制毒药喂饱,梭头上还设有撞针机簧,人被打中固无生理,否则如见梭来用手中兵刃去格,便上了她的大当,只一触动机簧,梭头上往里一缩,上皮胞便自裂开,里面所贮毒药便化烟射出,一被射中,立时烧伤皮肉,中毒难救,就是不被射中,隔得近些,闻着那股毒气,重可昏倒,轻也要头晕些时。筠玉原出无心,居然免了一桩祸事。两下先都准备将暗器连珠发出,这一来双方都微微吃了一惊,就在这略一停顿之际,林璇已纵将过来,高喊:“筠妹住手,他们已允还我们的人了!”正说之间,号角之声越吹越近,女酋已自听清,同时男酋也纵将过来,止住女酋勿动,且等去人回来问明再说。这时天色真个黎明,所幸除有几个山民略受微伤外,未死一人,双方主脑的人俱都无恙,停手之后,女酋仍自面带怒容,男酋只管朝她劝说不休。林、毛二人站在当地,各把刀剑入鞘,静等人到再作计较,也不和山酋答话,神态甚是暇逸。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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