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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说,我那时胆子可真大,我想这么大的屋子里有点音乐也挺好的,管他是谁弹的!再说,那音乐听起来也蛮动人的,一会儿很伤心,一会儿很快活,直到最后才慢慢地、轻轻地结束。这怎么会是风声呢?我一开始还猜是老弗尼瓦尔小姐在弹,贝茜不知道,就对我瞎说。可是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大厅里,我就像过去在克罗斯维特教堂里一样,偷偷翻开管风琴的盖子看了看。一看才知道,那管风琴看上去挺好的,里面早就坏了,哪里还能弹!那时是大白天,可我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砰地关上盖子就没命地逃回育儿室去了。从那以后,我比詹姆斯和朵洛西更害怕听到那声音,好在罗萨蒙德小姐在那段时间里变得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两个老太太都喜欢和小姐一块儿吃午饭——她们吃饭时,詹姆斯总站在老弗尼瓦尔小姐的椅子后面,我呢,就站在罗萨蒙德小姐后面。吃完饭,老弗尼瓦尔小姐要去午睡,我到厨房去吃饭,罗萨蒙德小姐就在那间大画室的角落里玩一会儿。可她在那里总安静得像只小老鼠,等着我把她带回到育儿室里去玩,还说老弗尼瓦尔小姐老不说话,斯达克夫人不和她玩,只有和我一起玩,她才开心。就这样,虽说那奇怪的音乐声有时还会传来,可我慢慢地好像也习惯了。反正谁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也没碍着谁,那就随它去吧!
那年冬天很冷,十月中旬就下霜了,接下来有好多天都一直这样。我记得有一天吃饭时,老弗尼瓦尔小姐抬起头,看看斯达克夫人,心事重重地说:“今年冬天,恐怕要倒霉了。”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斯达克夫人呢,又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说着其他事情。我和我家小姐才不会怕霜冻呢,当然不怕!只要不下雨,不下雪,我们还常到屋后的那座山上去,一直爬到山顶,那儿什么也没有,我们就冒着寒风下山。有一次,我们走一条新路下山,那条路旁边有两棵很大的冬青树,就在屋子东边的半路上。那时,白天越来越短,那个老爵士——要是真是他在弹琴的话,那他弹出来的琴声也越来越叫人伤心了。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大概是十一月底的那个星期天吧,老弗尼瓦尔小姐午睡后,我像往常一样要把小姐从画室里接回育儿室,可那天我想去教堂,带小姐一起去我又怕天太冷,就要朵洛西帮我照看一下小姐。朵洛西一口答应了,她喜欢小姐,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那时,天阴沉沉的,好像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这样,风不大,可就是冷得要命。我不管它,还是和贝茜一起到教堂去了。
贝茜出门时就说:“要下雪了。”真像她说的,我们还在教堂里时,天上就飘起了大雪,那雪也下得真大,差点把教堂的窗子都封住了。我们从教堂出来时,雪已经停了,可回家的路上,雪积得又软又厚又深。等我们回到家时,连月亮也出来了。这时的天,比下午我们去教堂时反而亮了些,一半是有月亮,一半是有雪的反光。哦,我大概没说过吧,老弗尼瓦尔小姐和斯达克夫人是从不去教堂的,她们只是在家里一声不吭地做祷告。那个星期天,老弗尼瓦尔小姐没织画,所以当我去厨房想从朵洛西那儿把小姐带到楼上去时,朵洛西说小姐没来厨房,大概是主人把她留在画室里了。听她这么说,我也不觉得奇怪,放下东西后就到画室去找她,打算带她到育儿室去吃晚饭。可是,我走进那间大画室,只看见两个老太太坐在那儿说着话,没看见罗萨蒙德小姐在她们身边。我想,小姐大概又在和我捉迷藏了,这是她常玩的把戏,这次还说服了两个老太太也装出不知道她在哪儿的样子。我这么想着,就朝椅子后面看看,沙发底下看看,还做出一副找人找不到的样子。
这时,斯达克夫人转过头来,大声问我:“你在找什么,海丝特?”我不知道老弗尼瓦尔小姐有没有看到我进来。我说过,她耳朵很聋,眼神还是很好的,可这时她正呆坐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壁炉里的火,看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担忧。“我在找小姐。”我一边回答斯达克夫人,一边仍在找,我想这孩子躲不到哪里去,马上就会找到的。
没想到,斯达克夫人说:“罗萨蒙德小姐不在这儿,她一个多小时前就走了,说要到朵洛西那儿去。”说完,她就转过头去,也直愣愣地看着壁炉里的火。
听她这么一说,我着急了。我真后悔,我不该去教堂的,要是把小姐丢了,那可闯大祸了!我赶紧回到厨房,跟朵洛西说,小姐不见了!那天詹姆斯正好出门去了,只有朵洛西和贝茜帮我一起找。我们点着灯,慌慌张张地到处找,先是去了楼上的育儿室,后来又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个遍,一边找,一边还喊,想让小姐从躲着的地方出来。真是急死人了!可就是不见小姐的人影,也没听到一丁点儿声音。
找到后来,我说:“噢!她会不会跑到东边屋子里去了,躲在那儿?”
朵洛西说,不会的,那儿连她也没去过,还说那儿的门是一直锁着的,钥匙听说在管家那里,管家呢,她说她和詹姆斯也从来没有见过。听她这么说,我就说,那我再到画室去看看,说不准小姐真的躲在那里,还不让两个老太太知道。我还说,要是真这样的话,我得狠狠教训教训她,谁叫她把我急成这个样子!可那是我急糊涂了才说的,我怎么敢教训小姐?我奔回到西边的画室,对斯达克夫人说,罗萨蒙德小姐不见了,我们正在到处找她,没找到,我想再到画室里来找一找。我说,她没准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可是,我找遍了画室,还是没找到。我们又找了一遍,连老弗尼瓦尔小姐也抖着身体站了起来,帮着找,可就是找不到。后来,全屋子的人都叫来了,大伙把我们找过的地方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小姐。老弗尼瓦尔小姐抖得厉害,斯达克夫人说要扶她回画室去,那儿暖和一点,她们还要我保证,一找到小姐马上把她带到画室去。真是该死的一天!我急得人都要发呆了,可就在这时,我猛地想到,该看看屋外有没有动静!我人在楼上,伸头往窗外一望,外面月光很亮,雪地上真有一串小小的脚印!是从大厅门口出去的,一直到屋子东边的转弯角上。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下楼的,只记得一推开又大又沉的大厅门,我就把裙子往头上一兜,冲了出去。我直冲到屋子东边的转弯角上,那儿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可我朝前走了一段后,又在月光下看到了那串小小的脚印。天哪,是往山上去的!天很冷,我只顾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哭,也顾不得我的脸快要被风撕开了,心里只想着我那可怜的小宝贝一定被冻坏了。就在我快要跑到那两棵冬青树跟前时,我看到有个放羊的人正从山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是用毯子裹着的。他看到我,朝我直喊,问我是不是在找孩子。这时,我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见我动不了,就朝我跑了过来。我看见我那小姐正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像死了一样。那放羊的说,他是在天黑前到山上去赶羊的,走过那两棵冬青树时(那山上最显眼的就是那两棵冬青树),看见我家小姐——我的小绵羊——我的小女王——我的小可爱——躺在雪地里,都冻僵了。哦,天哪!我得怎么感激他呀!我的眼泪又哗哗流了出来。我不能再让他抱着她了,我把小姐和毯子一起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贴着我的脖子,贴着我的心,觉得她的小手臂有点热了起来,鼻子里也有点呼出气来了。可等我把她抱回大厅时,她还没醒来,我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快把暖炉拿来!”我只说了一句,就把小姐抱到了楼上。贝茜帮我脱掉她身上的衣服,我还一边用我想得出来的好听名字喊着我的小宝贝——就是眼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还是不停喊着。最后,哦!她总算睁开了她那双蓝蓝的眼睛!我马上把她放进暖和的被窝,又马上叫朵洛西到楼下去报告老弗尼瓦尔小姐,我自己呢,就要整晚守在她旁边,一步也不离开。可她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我就在她床边一直坐到天亮。等她醒来,还是那么聪明伶俐——说真的,那时我才知道她有多么聪明伶俐——还有你们,我的小宝贝们,我说你们也一样聪明伶俐。
她说,昨天下午她在画室里,见两个老太太都睡着了,本是想到朵洛西那儿去的,可当她穿过西边大厅时,看见窗外下起了大雪,雪花飘啊飘啊,那么可爱,就想到去看雪。她说她走到大厅窗前,看见外面空地铺了厚厚一层雪,又白又软,很好看,可就在她那么站着看时,她看见外面雪地里也站着个小女孩,岁数比她还小,“可她多漂亮啊,”我的小宝贝就是这么说的,“她招招手,要我出去。噢,她多漂亮,多可爱,我没办法,就出去了。”她说她出去后,那小女孩就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屋子的东边去了。
我不相信,说:“看,你又淘气了,还想骗人。你妈妈可一辈子没骗过人,她现在去了天国,要是她听到你刚才说的,也会说:小罗萨蒙德,你可不能骗人啊!”
小宝贝哭了,她说:“不,海丝特,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好了,别说了!”我还是不相信,“我昨天是跟着你的脚印上山的,可雪地里只有你的脚印啊,要是有个小女孩和你手牵着手上山,她怎么没有脚印啊?”
“我不知道啊,亲爱的,亲爱的海丝特,”她听我这么说,哭得更起劲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没有脚印,我没低头看她的脚,可她是用小手紧紧牵着我的手的,是她带着我上山,走到冬青树那儿去的,我看到有个太太在那里哭,可她一看到我就不哭了,还很高兴地笑了。就是那个太太,她抱着我,轻轻唱着歌,哄我睡……就是这样,海丝特,后来……后来我就睡着了——说的是真的,妈妈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哭。我想这孩子大概是发烧说胡话了,就装作相信她,可她把这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朵洛西来敲门,说是给罗萨蒙德小姐送早饭来了。朵洛西还说,两位老太太正在楼下吃早饭,要我去和她们谈谈。其实她们昨天夜里就来过育儿室,那时罗萨蒙德小姐睡着了,她们只看了看小姐,没问我什么就走了。
“知道了。”我回答朵洛西说,一边就朝楼下走。在穿过屋子北边的走廊时,我心里想:“小姐丢失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去教堂了,她们也该管好小姐的,怎么可以全怪我呢?”我大着胆子走进餐厅。行过礼后,我就把嘴凑到老弗尼瓦尔小姐耳边,提起嗓子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当我说到昨天有个小女孩把小姐叫到雪地里、还把小姐领到那两棵冬青树下去见那个漂亮太太时,老弗尼瓦尔小姐忽然张开两条又老又干瘪又在发抖的手臂,大声喊起来:“哦!上帝啊!原谅我,原谅我吧!”
斯达克夫人忙过来拉她,好像不让她喊,可她挣开斯达克夫人,仍冲着我喊叫。她那样子真叫人害怕,可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喊着:“海丝特!快把那个小女孩赶走!不要让她靠近小姐!她会害死她的!她是个坏孩子!告诉小姐,那小妖精要害死她!”
斯达克夫人急急忙忙把我赶出了餐厅。说实话,我也不想待在那里。可我在餐厅门外仍听到老弗尼瓦尔小姐在大声喊叫:“哦!原谅我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原谅……”
自那以后,我就安不下心来了。不管白天夜里,我都不敢离开罗萨蒙德小姐半步,就怕她再溜出去,怕她出什么事。特别是我看到老弗尼瓦尔小姐那副样子,我看她快要发疯了,心里特别害怕。我害怕有什么东西找上我家小姐,天天都发愁。(你们知道,就是在家里,有时也会有这种东西。)每到夜里,只要雪下得比平常大一些,只要有风,我们总会听到风声里有那个老爵士在弹琴的声音——那是不是老爵士在弹,其实我也说不清。反正,不管罗萨蒙德小姐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那怪声音我倒是不怎么怕,我怕的是小姐出什么事儿,她没爹没娘了,那么可怜,还那么可爱,我随便怎样都是舍不得的。再说,看着她玩,看着她笑,我自己也觉得是件开心事儿。就这样,我老陪着她,和她一起玩,有时也在大屋子里四处转转,不过就是在屋子里,我也不敢把她给弄丢了。这样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和小姐一起在大厅里的一张台球桌上玩球。(我俩都不懂怎么个玩法,小姐只知道用手去抓那些象牙小球,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好像很喜欢。我嘛,只要她喜欢,我也喜欢。)我们玩着玩着,屋外好像还亮,屋子里慢慢暗了下来,我想带小姐回育儿室去。刚想走,小姐忽然喊了起来:
“看,海丝特!那个小姑娘又在那里了!在雪地里!看!”
我从那扇又高又窄的窗户里望出去,是啊!就在那儿,真有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比小姐小一点,可奇怪啊!她身上穿的不是冬天的衣服——她好像在哭,很伤心的样子,一边还拍着那边的窗户,好像在求屋里的人放她进屋来。看她这副样子,罗萨蒙德小姐忍不住了,转身要去开门,可就在刹那间,我们身边的那架大大的管风琴猛地响了起来,一下子把我惊呆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我那时一阵头晕,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虽说那小女孩还在使劲拍着窗户,可我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连她哭喊的声音也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是有,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架管风琴里发出来的声音把我吓坏了,只记得我那时一把抓住罗萨蒙德小姐,不让她去开门——不管她怎么叫,怎么踢我,我一把抱起她就往厨房跑。我一头冲进厨房,把朵洛西和埃格妮吓了一跳。她们正在那里做馅饼。
朵洛西看见罗萨蒙德小姐在我怀里挣扎,大声问:“哎呀,小姐怎么了?”
没等我开口——我正喘着气啊——小姐先说了:“她不让我开门!不让那小姑娘进来!那小姑娘在山上会冻死的!坏海丝特,坏海丝特!”她骂我,打我,打得还真不轻。这时,我看见朵洛西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我浑身的血也一下子冻住了。
“快把厨房门关了,锁上!”我听见她对埃格妮说。随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点葡萄干和杏仁,要我哄哄罗萨蒙德小姐。可回到育儿室,小姐什么都不肯吃,就是不停吵闹,要把那小女孩放进来。后来,她哭着哭着睡着了,我才松了口气。我轻轻下楼,对朵洛西说,我要带小姐离开这庄园,到艾波斯维特我父亲家里去住,那里日子虽说要过得清苦许多,可是太太平平的,不像在这里,我说,那老爵士弹琴的声音已经够吓人了,我还看到了那个哭着要进来的小女孩,她穿的衣服那么怪,拍窗户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右边肩上还有个乌黑的伤口,真是太吓人了——这些倒也算了,我说,我实在受不了的是罗萨蒙德小姐差点被那小鬼魂害死。
我说着,看见朵洛西的脸色变了好几回。等我说完,她对我说,我可以走,但不能把罗萨蒙德小姐带走,因为罗萨蒙德小姐的监护人是弗尼瓦尔爵士,他现在也是我的主人,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带走罗萨蒙德小姐,不管什么地方都不行。她又问我,真的很害怕那声音和那件事吗?就为了这些,真的舍得离开我那么喜欢的小姐?她还说,他们对那声音和那件事都慢慢习惯了,觉得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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