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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的司务长。司务长用军大衣的袖子擦了擦剪过的胡子,不知所措地大瞪着眼睛,呆立在那里。克拉斯诺夫吻了所有同团的人。协约国的代表们为之一惊,莫测其高深,彼此交头接耳,低语起来。但是等到克拉斯诺夫走回他们面前,解释了一番,惊愕立刻就变成了微笑和矜持的赞赏。克拉斯诺夫对他们说:“这就是那些曾经跟着我在涅兹维斯克打过德国人,在别尔热茨和科马罗夫打过奥地利人,帮助我们战败敌人,取得共同胜利的英雄。”
……太阳两边,各竖着一道像漆着白箍的电线杆子似的彩虹,就像守在钱柜边的卫兵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凛冽的东北风像号兵似的在树林子里鸣咽,在草原上奔驰,像狂涛巨浪,把一片片毛烘烘的艾蒿刮倒,吹乱。一月六日的黄昏时分(奇尔河上已经暮色苍茫),克拉斯诺夫在英王陛下的军官——巴尔特洛上尉和埃利希中尉的陪同下抵达卡尔金斯克。协约国的代表们都穿着皮大衣,戴着毛茸茸的兔度高帽,冻得浑身瑟缩,直跺脚,笑呵呵地下了汽车,身上散发出雪茄烟和香水气味。军官们在富商列沃奇金家里暖和了暖和,喝了茶,就随同克拉斯诺夫和北部前线司令伊万诺夫少将,来到布置在小学校里的会场。
克拉斯诺夫对怀有戒心的一屋子哥萨克讲了很久。大家都细心听他讲,秩序井然。但是当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布尔什维克在他们占领的村镇里的“暴行”时,有人从弥漫着蓝色烟雾的后排怒吼一声:“撒谎!”这一声喊使他前功尽弃。
第二天早晨,克拉斯诺夫和协约国的代表们匆忙驶往米列罗沃去了。
北部前线的司令部也同样匆忙地撤走了。切禅人整日在镇上搜捕不愿意撤退的哥萨克,直到黄昏。夜里焚毁了弹药库。步枪子弹僻僻啪啪地响成一片,就像焚烧于树枝一样;炮弹的爆炸声像山崩地裂,轰鸣不止,直到午夜。第二天,正当在广场上举行撤退前的祷告仪式时,卡尔金斯克的山岗上响起了机枪声。于弹像春天的雹于打得教堂的尖顶乒乓乱响,人们乱成一团,逃向草原。拉扎列夫带着自己的队伍和人数不多的哥萨克部队,企图掩护撤退的人们:步兵列成散兵线卧伏在风车后面,第三十六卡尔金斯克炮兵连在卡尔金斯克人费奥多尔。波波夫大尉指挥下,开炮急射进攻的红军,但是不一会儿,这个连就把炮挂上炮车逃走了。而红军的骑兵已经从拉特舍夫村迂回过来,包围了步兵,把他们压到荒芜的深沟里,砍死了二十多个卡尔金斯克老头子,有人嘲讽地称他们为“盖达马克”。
第六卷 第十五章
决定不跟着撤退逃难以后,家里的各种东西在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眼里重又有了价值和意义。
每天傍晚,他去喂牲口时,已经毫不犹疑地从次草堆上往下扒干草了,总要赶着那只怀崽的母牛在漆黑的院子里遛半天,心里高兴地想着:“要生牛犊子啦。肚子可真够大呀。上帝保佑,是不是双胞胎呀?”他重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可爱了:一切本来他已经决定放弃的东西,现在又都跟原先一样,有意义,有分量了。
就在天黑前这会儿工夫,他已经为把谷糠撒在猪圈旁边,为没有把牲口槽里的冰铲掉,而把杜妮亚什卡大骂了一顿,还把被司捷潘。阿司塔霍夫家的阉猪拱坏的篱笆修补好了。他顺便还问了问跑出来关百叶窗的阿克西妮亚,司捷潘是不是要跟着撤退?阿克西妮亚裹着披肩,像唱歌似地回答说:“不走,不走,他往哪儿走啊?如今他躺在炉炕上,像是在发疟子……额角上滚烫,肚子疼得要命。司乔帕病啦。他不走……”
“我们家的人也是这样。就是说我们也不走啦。谁他妈的知道,究竟是走好,还是不走好呢……”
天色暗下来。顿河对岸,灰色树林后面,蔚蓝透绿的夜空中,北极星闪着耀眼的光芒。东天边上,一片紫红。一钩新月挂在树枝扎煞着的黑杨树梢头。雪地上一片迷离恍惚的阴影。雪堆变得黑乎乎的。四周是那么寂静,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听到有人,可能是阿尼库什卡,在顿河的冰窟窿边用铁棍凿冰。冰块四下飞溅,发出打碎玻璃般的响声,院子里,是牛有规律的咀嚼于草的咯吱声。
厨房里已经点上了灯。娜塔莉亚的影子在窗户的光亮中滑过。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很想进屋于去暖和暖和。他看见一家人全聚拢在一起。杜妮亚什卡刚刚从赫里斯托尼亚的老婆那里回来。她把盛酵母的杯子倒空,惟恐别人打断她的话似的,匆忙地讲着村里的新闻。
葛利高里正在内室里往步枪、手枪和马刀上棕油;他把望远镜包到手巾里,喊了彼得罗一声。
“你的家伙都收拾好了吗?拿来。得把它们藏起来。”
“如果需要自卫时怎么办?”
“老实点儿吧!”葛利高里笑着说。“小心,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就会为这点小事把我们吊在大门上绞死。”
哥儿俩一起走到院子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分着藏了起来。但是葛利高里把一支黑亮的新手枪塞在内室里的枕头底下。
刚吃过晚饭,大家无精打采地说着闲话,都准备睡觉了,忽然院子里用链子拴着的公狗沙哑地叫起来,带着链子乱挣,被皮圈勒得直哼哼。老头子走出去察看,回来时领着一个围巾一直缠到眉毛边的人。来人全副武装,紧扎着一条白腰带,走进来以后,画了个十字;从他那凝结了一圈白霜的像字母“O ”的嘴里,喷出一股一股的热气。
“你们一定认不出我来了吧?”
“哎呀,这是马卡尔表哥呀!”达丽亚喊道。
这时彼得罗和其余的人才认出原来是一位远亲,马卡尔。诺盖采夫,——西金村的哥萨克,——是全区有名的、罕见的歌手和醉鬼。
“什么风把你刮来啦?”彼得罗仍然坐在那里,笑问。
诺盖采夫把胡子上的冰琉璃持下来,扔在门口,跺了跺穿着缝上皮底的大毡靴的脚,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起衣服来。
“一个人撤退逃难,实在太无聊啦,——听说你们两位都在家。我想,走,到亲戚家去!我对老婆说,我去找麦列霍夫家的人,一块儿逃难要痛快得多啊。”
他摘下步枪,放到炉子旁边,跟火钳排在一起,引得婆娘们都笑了起来。背包塞在炉口堆炭灰的地方,马刀和鞭子却恭敬地放到床上。就是现在,马卡尔也还是喷着酒气,两眼醉意朦胧,湿漉漉的大胡子缝里,露出一排像顿河的贝壳似的蓝锃锃的整齐牙齿。
“难道西金的哥萨克没有往外逃的吗?”葛利高里把镶着小玻璃珠的烟荷包递给他,问。
客人用手推开了烟荷包。
“我不会抽烟……哥萨克吗?有的走啦,有的在到处找洞藏起来。你们要走吗?”
“我们的哥萨克不走啦。你可别来引诱他们哪!”伊莉妮奇娜害怕地说。
“你们真要留下吗?我可不相信!葛利高里表弟,是这样吗?这要送掉性命的啊,弟兄们哪!”
“听天由命……”彼得罗叹了一日气,突然气得满脸通红,问:“葛利高里!
你怎么样?还没有改变主意吗?也许咱们还是走吧?“
“不走。”
烟雾笼罩了葛利高里,久久地缭绕在他那卷曲的、漆黑的额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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