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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见兄弟得理,心里暗暗高兴,当即接过话柄,道:“我三弟说的不错!这事要么不说,要说就得说个透彻,从头到尾都别落下。这些弟子到底到没到过洪州,各叫什么姓名,何时来的,又是为何而来,有什么依据证明,今晚须得一一说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探虚子、叶闻道等人听了无不失色。
李默道:“逍遥谷贵为江北名门,便由探虚子道长先说。”探虚子不好推辞,道:“敝谷并华夏北宫十一名弟子,由师弟空同子领辖,上月游历洪州一直未回,北宫可以作证。”北宫的来人名叫南宫且,一直在位置上没有说话,此时才应了声是。李默点点头,转头又问其他几派。
严观正道:“本门弟子曲演三人受汉阳雷家所托,往临江军护送物资,事成后沿路返回,经过丰城后便失了音讯,好是奇怪。”说罢命弟子呈上一封书信,乃是曲演失踪前寄回师门的,信件的治印显示当时他正在洪州境内的丰城县。段长安、叶闻道、辛准也纷纷将事情报上,道:“此事千真万确,今夜只来讨个说法。”
李默听完冷冷一笑,道:“严门主所说,我自然相信,其总部设在夏口,与豫章城一水之隔,弟子来此执行任务本是常事。可逍遥谷远在河间,大理的点苍,关外的天山、昆仑都是异邦之属,方位就更是偏僻了。豫章城繁华不比汴、升,佳丽难及苏、扬,风光气候更不过小鲁东山,不堪一游。各位竟不辞千里之遥,一月之间,齐聚豫章,倒不知敝地有何奇珍,劳大家如此青睐,而那些失踪弟子所奉的,又是什么师门之命?”
他这一问掷地有声,直指其中利害,探虚子被问得哑口无言,段长安、辛准也急白了脸,满厅之上,鸦雀无声。严观正、李衍经李默这般一引,不自觉都想:“对了,之前他们平白无故来这作甚?难道豫章城里出了古怪?”
段长安眼看大伙被问了下去,哪肯甘心,道:“我们来这宿娼也好,耍玩也成,反正就是来了,什么原因,你管不着。”辛准道:“不错,这般说扯下去,便是说上几年也不见底,但说我们的人是怎么失踪的不就结了。”
项在恩有意将他们的底揭穿,反笑道:“没读书的人记性都不好吗?‘这丁是丁,卯是卯,再如何也得先把是非因果说清楚了’,刚刚是谁说来着?”他有意放低喉位,用苍老低沉的嗓音说出中间那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驳回了段、辛二人,又敲打了探虚子一番,神情颇是得意。
叶闻道见情势有变,遮掩已然无用,只能从容应对,正色道:“项少庄主初来乍到,不明情由,这么问也不要紧,但既然你来了,这‘是非因果’迟早会知晓的。叶某此刻只想诚心问问上面的两位公子,今夜大家到此做客,图个什么来,你们难道不心知肚明吗?”辛准跟着道:“对,你们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却还连蒙带唬,让大伙白嚼了这么久的舌根。”
项在恩、李默等人听他这么一说,心想:“好啊,原来他们果真对豫章城有所图谋。”
叶闻道见李氏兄弟不接话,接着说:“既然大家不肯把话说直,那我说说我的看法。我们天山派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平阳庄若觉得冤屈,那就寻几具尸身让我瞧瞧,活人的话未必可信,但横竖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段长安深知叶闻道的本事,见他出口,声势大振,道:“叶兄弟说的照啊!光嘴上说说如何脱罪,有胆量就把我师弟的尸首抬出来,让大伙验验他们身上的刀伤,看看是谁做的手脚,顺带嘛……哼哼……好为你们洗清洗清嫌疑。”
他虽说得轻巧,可字里话间摆明在说平阳庄就是凶手了,李默听了如何不怒,将椅子一拍,喝骂道:“狗戳的!有种再说一遍!”
叶闻道道:“叶某既已来了,就不怕你急。实话对你说,我派失踪的那些弟子,论技艺,论脑筋,无一不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在这豫章地界上,能够动他们分毫的,除了你们平阳庄,谁还能有这等势力?”辛准道:“不错,分明就是你们捣的鬼。”
李衍道:“放屁!无冤无仇的,我平阳庄干什么要动他们?”辛准心道:“好啊,你却还在装痴扮傻。”目光一尖,道:“兴许你们见我派弟子身怀至物,见利起心,也说不定。”李衍道:“天大的笑话!我平阳庄江左富贵,哪会看上你们这帮穷鬼的东西?”
段长安指了指大厅上那口盛满银锭的箱子,道:“你们庄堆金迭玉,这些黄白之物嘛,自然看不上眼。可如果摆在面前的不是金银,而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还能坐怀不乱么?”众人一听“神兵利器”四字,都不由一窒,项在恩更是倾耳注目,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李默百思不解,瞪着眼道:“什么神兵利器?给我说清楚了。”叶闻道冷笑道:“这种事心照不宣,你我清楚就成,犯不着要说出来。”李衍道:“心照不宣个球!我们本来就不知情。”
段长安见他们死不认账,再沉不住气了,索性便全盘托出,道:“混账!敢情你们不是眼红我师弟得了敷和宝剑,心怀不轨,才杀人夺剑的么?”辛准道:“便是这样。我看这把剑现在就藏在庄上的哪个角落里,上边还沾染了不少我们同门的血呢。”
这两句话一出,厅堂上人声鼎沸,有打听这剑来历的,也有嚷着要报仇的。李氏兄弟听了心乱如麻,均想:“好家伙,原来这才是你们来豫章的真正意图!”李风清也是又惊又急,将掌心的折扇捏得死紧,寻思道:“我早料到他们别有用心!想不到这把剑竟会在豫章城,这下平阳庄怀璧其罪,可不好辩说了。”
项在恩有心探个清楚,故作镇定地道:“敷和宝剑?就是那对雌雄剑中的一把吧?”辛准道:“不错。当年它们败我师祖于冰川,致我师祖蒙羞而死,昆仑上下无不思痛。上月家师从天山晁掌门那得到消息,说这对雌雄剑中的敷和宝剑落在豫章城外的山隅里,这才会同点苍派一齐跟来看看。”
项在恩道:“这么说,最早只有你们三家知道内情了?那逍遥谷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探虚子脸面一红,死挺着胸膛道:“凡事百密一疏,晁聊遣弟子下山寻剑那天,可巧我师弟在天山上做客,顺耳将消息听来,有何不可?”段长安道:“叶兄弟猜的没错!果然是空同子那厮漏的风,这次失踪的也有他吧,哼,死了最好,省得我们麻烦。”
探虚子也不理他,继续说道:“再说当年敝谷肇烈子与两剑交锋,呕血而亡,此番我来吊祖伐罪,也是名正言顺。”项在恩冷笑道:“当年肇烈子前辈与两剑决斗时,其人早已反出逍遥谷,自立于桃花山虚心观,‘名正言顺’从何说起?”探虚子冷冷一笑,道:“说到这‘名不正,言不顺’,在座的哪个比得上你们铸剑山庄?长歌门与平阳庄渊源甚深,在这做个见证,也勉强凑合。倒是贵庄前代于两剑无怨,这次又无弟子失踪,空着手板、厚着脸皮过来赴会,可真不合时宜哪。”
项在恩道:“有老鼠的地方猫都爱去,这正常得很,哪不合时宜了?”段长安听他存心抢剑,怒道:“兀你这厮,原来也是打着算盘来的!我就明着说了,这消息源自西边,宝剑合当归我三派所有,其他人谁也别想碰。”辛准道:“就是。”
项在恩道:“笑话!天下物归天下人所有,便有争讼,也该是能者居之,哪由得你们边戎做主?”探虚子道:“不错。这剑上又没写你们名字,别人如何摸不得?就算写了,我们逞强称能,借来玩个几天也是应该。”段长安、辛准道:“放肆!”抽出剑就想动手,探虚子也不甘示弱,将眉间剑放在掌心。
叶闻道眉头一皱,道:“做什么呢?就算是分赃,也先得将东西找出来再说。如今宝剑还没见着,却动这么大的肝火干嘛?也不怕人家平阳庄笑话。”众人一想不错,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如何就争起来了,得先将这‘八’字写齐再说,顿时目光都朝堂上身上射去。
段长安见五派都表了立场,说话再不客气,道:“姓李的们,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想抵赖么?乖乖把剑吐出来,省得我们动手。”辛准道:“话就该这么说!你平阳庄杀了我们的人倒也罢了,血账自可拿钱财来抵,但这宝剑却抵不得。”
探虚子也道:“李大公子哪,这物各有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须勉强不得。你们平阳庄权势滔天,高枕而卧,这风口浪尖上的物事嘛,要来何用?有道是‘持而盈之,不若其已’,平阳庄到了这个境地,往前一步是空,强撑着也是空,倒不如退一步求个保身的实在。只要你们交出宝剑,我们立马拍屁股走人,这事便当没发生过,你平阳庄仍是彭蠡的高宾上士,我们也还是江湖上的俗客白丁,互不相犯,岂不快哉?”
李衍骂道:“肛门发炎(言),统统都是放屁!老子都说了没拿,你们还待怎样?”李默原本性格蛮横,受不得一丝窝囊气,可眼见对方众口一词,心中一团怒火也迸发不出来,只急得眉头紧锁,咬着牙道:“实不相瞒,各位刚才所说的剑和弟子,我平阳庄非但没碰没杀,就是见也未曾见过。”
这话原本说得实心,可众人听了就是觉得别扭。辛准气急败坏,道:“哈舅子的野球儿,却还在装蒜,信不信爷掺你两耳屎?”李衍气得脸色通红,怒道:“掺你老母!嘴巴放干净点。”探虚子道:“是啊,辛贤侄,这捉贼捉赃,凡事都得讲讲证据,现在宝剑还没被搜出来,可不能这么说话。”他表面上为平阳庄说理,可稍明点事的人都知道这其中重点是个“搜”字。
段长安翘起大拇指,夸赞道:“道长所言甚是,口头上的东西,哪有做得了数的?如今平阳庄满身污垢,大伙若不给他们冲洗冲洗,哪知干不干净?”辛准道:“对,先搜他一遍再说!”
一行人嚷嚷着就要搜庄,李默哪能再受这等羞辱,喝道:“谁敢?”将披肩一撂,左右飞出三口单刀,全部插在门槛之上,众人见了都是一凛。
探虚子冷冷一笑,道:“到底是做贼心虚了吧?”李默道:“心虚?就凭你们怕还没这能耐。”腰间白光一闪,单刀还未亮锋,一阵寒风已然向左首扑面而来。探虚子道:“笑话!南唐未亡我派还惧你三分,而今李重光都死了近三十年,还怕你不成?”也不顾及李风清的脸色,眉间剑霍地出鞘,径往案前一刺,但听“嗤”地一声,刀风被剑刃一弹,直往下座冲去,将叶闻道案上的茶杯掀个颠倒。
叶闻道眉头一锁,怒道:“我观江右蕴化,亦不过尔尔!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将案几踢开,怫然站起。段长安、辛准早受足了气,如何不想干上一架,也跟着起身,一时厅上你睁着我,我瞪着你,剑拔弩张。
李衍眼见情势不对,急忙带着人手拦在中厅,高叫道:“不要命的放马过来,不就是玉石俱焚么,我头个跟他拼了。”他虽叫得激烈,可眼见堂上这许多人影,倒也心神不宁。
探虚子道:“我们七大派同气连枝,休戚与共,隳你平阳庄如操股掌,玉石俱焚之说,实属不经之谈。”段长安道:“正是。”
李默道:“若莫苍子、游若白亲临问罪,届时谁全家死尽,谁绝户灭门,或未可知。但今夜的局势,孰多孰少,孰强孰弱,却是一眼可见。”将椅子一拍,顿时门外步声重叠,那周大带着五百刀手又压了上来,高声道:“悉听公子调遣。”声若惊雷,竟将满厅上的喧哗都压了下去。
李默道:“看好横木上那三把刀了,以此为界,谁要敢轻易迈了出去,嘿嘿,便不准他再竖着做人。”周大领命,一挥手,五百多人往后一退,在门外让出一条道路,只盼里边有人出来。
众人被这架势一恫,心想:“常言道:‘人急烧香,狗急蓦墙’,现今敌众我寡,若真逼急了他们,可真是大大的不妙。”进又不敢,退又不能,都站在原地不动,自然又是长歌门的李风清出来解围,道:“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朋友了,何必动起干戈来?快快坐下!”
众人势成骑虎,听了这话自然顺势下了台阶,段长安道:“好,我就给长歌门一个面子,大伙坐下!”各自招呼个冷眼,装腔叫骂一句,大数坐回去了,只有探虚子凝在当场,道:“冰炭不同器!今夜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干戈之事,恐怕还真免不了。”李默喝道:“免不了最好!就先让你死在这。”众人受他一喝,才刚落定的心儿又悬了上来,段长安、辛准脸色铁青,叶闻道亦有反感,纷纷暗骂探虚子死要面子,倒独是项在恩在心里偷笑,巴不得他们越闹越僵。
探虚子道:“真正动起手来老朽也不怯你,但今夜之事,如不分个皂白,这后路……嘿嘿……谁也别想留。”李默环目怒睁,道:“谁断谁的后路,你倒说个清楚。”右手一甩,只听“啪嚓”一声,一柄单刀断了两块石砖,稳稳插在探虚子座前。探虚子怒道:“欺人太甚!”眉间剑初一出鞘,忽听屋上瓦砾声响,一人道:“两位且慢动手!”
众人听了,尽都“咦”了一声,探虚子喝道:“什么人?”那人哈哈一笑,纵身从天窗跳下,稳稳立在堂前,众人定睛一看,见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披着一件粗布衣裳,正是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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