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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医官正在处理太子左腕上的割伤。
干净的纱布一层层重新裹好,却有无可忽视的刺痛,仍自腕间阵阵传来。再想到这一连三日,每日早晚各一次的放血,以及喝了这三天血和药仍不见醒转的闻人雪,太子素来清朗的眉目间,也不免浮上了一层躁郁之气。
三日前,他率领的十五万主力军队终于抵达锋线。他亲眼见证了战报中一条条出人意料的内容,未及高兴,就得到国师吐血昏迷,已有两日不曾苏醒的消息。
本以为闻人雪只是违反了私自出营这一条军令、正好端端在前线为战事出力的他在查清经过之后,只觉空中一阵霹雳打下。尚幸他幼时服过一只朱蛤,那之后便几乎百毒不侵了,而他的血,对国师体内的毒多少也有些用处。在急急放血喂人喝过之后,他立刻把前线发生的种种事情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的回复只有一句:国师既已重伤昏迷,便把国师应受的惩处,一并算在祸首身上。
太子知道祸首指的是谁,他也的确恨嬴烈惹闻人雪动情至此。尽管知道这种事绝不能怪嬴烈一人,但知道又如何?论亲疏,他自小跟闻人雪一起长大,论贵贱,闻人雪地位不在他之下,唯有他父皇能够责罚,也就在那一人之下。然而他毕竟不是他那有些昏聩的父皇,亲疏贵贱之外,多少还论些理法。
只作惩罚,关于嬴烈立下的功劳却不提一字,这般地赏罚不分,恐会导致军心不稳。他没再请示皇帝,直接先斩后奏,先是按战功将嬴烈擢为选锋军右都统,领前锋营、骁骑营、弓弩营万余人,接着就罚了嬴烈四十军棍。他没有去观刑,只听说行刑前,嬴烈还在问他手底下亲兵,闻人雪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他听手底下人汇报的时候禁不住勃然大怒,摔了好几个药碗才控制住怒气,没有把四十军棍给嬴烈加两倍,干脆打得这人彻底残废,再也不敢肖想大夏国唯一一位尊贵且无比重要的国师。
其实若非顾念着嬴烈同样是手里的一把好刀,他当真会把嬴烈双手双脚打断,反正帝都有一票酒囊饭袋没少明着暗着惦记这人,索性废掉了送回帝都,让那帮人轮流领回府中去玩。他身为大夏未来的帝王,岂会真的像外界评价那样温雅和善?若是当真于他的妨碍大过了帮助——
“殿下,”一名亲兵掀开帐篷帘子,走近几步,单膝跪地行礼,“选锋军右都统,嬴烈嬴将军,在帐外要求见国师大人。我们已经按您的命令拦下,也向他传达了您的话,他还是不肯离去,执意要见国师…该如何处置?”
正憋着满肚子火,太子闻言脸色更沉两分:
“昨天才领的罚,今天就能下地了?看来区区四十军棍,还是罚得太轻——”
见腕间的伤差不多包扎完毕,又想着以后毕竟还要用这刀,未免嬴烈胡思乱想间摸到了真相的边,以至于恨上皇室,或是把猜想告知国师,连同国师一起对他们生出报复之心……须得诌个解释给嬴烈,保他不但不会生出怨恨,还要心怀感激,在今后继续为大夏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太子沉吟片刻,冲那亲兵挥了挥右手:
“罢了。让他去我帐子里候着吧。”
亲兵领命,掀了帘子出去。看着两柄战刀交叉而成的封锁之后,那张属于新任都统的脸,完全不懂医理的他都能看出这人状态有多糟。对方的嘴唇颜色像是纸一样惨淡,已经被风吹得起皮,看起来马上就要干裂,脸部的数道伤口都没有上药,也或许是原本上了药,但在昨天受刑时,行刑的军士为了让这人保持清醒,往身上脸上擦雪时粗手粗脚地,把棉纱给蹭掉了,现在每一道口子都在风里吹到发白,而且之前应该渗了几次血,他看见那些伤口周围都是血痕,像被袖子胡乱擦过数次,没有擦净的那些又被割面的冷风吹到凝结。
他是个大老爷们,又是身在生死一线的战场,自然并无心情去欣赏对方的脸蛋有多么完美,伤成这样又多么叫人心疼,他只是觉得这位新升迁的右都统,此刻顶着满身脏污的雪尘和新飘落的雪花、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正无比紧张地盯着他,像是很想很想要得到来自帐内人一个首肯的答复,想要到有些卑微…甚至近乎于乞求的程度。他有些不能理解,又觉得这样的对方看起来实在狼狈过分,以至于有一点可怜。
但他只是太子手底下一个传话的小兵,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把太子的命令如实传达给对方,“已经向太子请示过——”
他摇了摇头,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芒倏然变得黯淡,像是两团火熄灭在严寒的风雪中。在心里暗暗地叹口气,他把声音放柔了些许:
“太子让您去他的帐里等候。将军就不要在这里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总算还能见到太子…
也就意味着,多少有机会得知阿雪的情况。
“我知道了,”压下臀腿和腰腹处升起的隐痛,嬴烈心中振奋,不由冲面前的军士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辛苦你为我通传。”
他转身,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太子的营帐。一路上有许多军士向他投来了倾慕混杂好奇、同情、或是更加异样的目光,他当然不可能喜欢,想走得快点,却也没有办法做到,或许是气温过低,他的伤好得比三个月前慢了些,失血和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导致他视野一直在摇晃。其实来这里的每一步他同样走得艰难,他几乎以为等不到太子点头自己就会先昏倒,但还好帐篷外的风足够大也足够冷,吹在他身上带起刺骨的寒凉,让他能够直直地站着不至于倒下,而即便不看传话的士兵、或是这一路所遇士兵的眼神,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难看的模样。只是想要知道闻人雪安危的这个念头,已经压过一切。
伤口的痛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等待的每一秒都在体会贯心的痛楚和恐惧,是感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或许就要失去了。
——五天前闻人雪在他怀中吐血昏迷的时候,他错觉自己胸膛里的血也随着对方那大口大口吐出的血一起喷射出去,那种冷意远比此刻置身于风雪中要冷上千万倍,他能够忍受第一次失去,却无法忍受重新抱住了对方温暖的身体之后,再看着对方在自己怀里渐渐失去生气,变得悄无声息…他绝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他与阿雪在新的时空重逢,只是为了再一次地体会失去……
中军帐内。
“阿雪他…”
“还死不了。但你若是继续缠着他——”
他的问话被太子冷冷地打断了。太子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近,只是太子的身高比他略矮,走到近处时,太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神情变得更加暴躁狠厉,抬眸看他时,目光像是刀子刮过他的脸。
太子猛地一踹,恰好踹在了他小腿处的刀伤。顿时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流下。
“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吗?给我跪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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