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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老太太问慕瑾是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慕瑾笑道：&ldo;我已经来了一个多礼拜了。也是因为一直没工夫来‐‐&rdo;说到这里，便拿出两张喜柬，略有点忸怩地递了过来。顾太太见了，便笑道：&ldo;哦，要请我们吃喜酒了？&rdo;老太太笑道：&ldo;是呀，你是该结婚了！&rdo;顾太太道：&ldo;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rdo;曼桢笑着翻开喜柬，一看日期就是明天，新娘姓陈。老太太又问：&ldo;可是在家乡认识的？&rdo;慕瑾笑道：&ldo;不是。还是上次到上海来，不是在一个朋友家住了两天，就是他给我介绍的。后来我们一直就通通信。&rdo;曼桢不由得想道：&ldo;见见面通通信，就结婚了，而且这样快，一共不到两个月的工夫‐‐&rdo;她知道慕瑾上次在这里是受了一点刺激，不过她没想到他后来见到他姊姊，也是一重刺激。她还当是完全因为她的缘故，所以起了一种反激作用，使他很快地跟别人结婚了。但无论如何，总是很好的事情，她应当替他高兴的。可是今天刚巧碰着她自己心里有事，越是想做出欢笑的样子，越是笑不出来，不笑还是不行，人家又不知道她另有别的伤心的事情，或者还以为她是因他的结婚而懊丧。

她向慕瑾笑着说：&ldo;你们预备结了婚在上海耽搁些时吗？&rdo;

慕瑾微笑道：&ldo;过了明天就要回去了。&rdo;在他结婚的前夕又见到曼桢，他心里的一种感想也正是难言的。他稍微坐了一会就想走了，说：&ldo;对不起，不能多待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rdo;

曼桢笑道：&ldo;你不早点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帮帮忙。&rdo;她尽管笑容满面，笑得两块面颊都发酸了，慕瑾还是觉得她今天有点异样，因为她两只眼睛红红的，而且有些肿，好像哭过了似的。他一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天来，没看见世钧，难道她和世钧闹翻了吗？‐‐不能再往下面想了，自己是明天就要结婚的人，却还关心到人家这些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拿起帽子，笑道：&ldo;明天早点来。&rdo;顾太太笑道：明天一定来道喜。底下的老妈子向上面喊了一声：&ldo;顾太太，你们大小姐家里派人来了！&rdo;曼桢这时候早已心灰意懒，想着世钧决不会来了，但是，听见说不是他，她还是又一次地感到失望。顾太太听见是曼璐家里来了人，却大吃一惊，猜着就是曼璐的病情起了变化。她把被窝一掀，两只脚踏到地上去找鞋子，连声说：&ldo;是谁来了？叫他上来。&rdo;曼桢出去一看，是祝家的汽车夫。那车夫上楼来，站在房门外面说道：老太太，我们太太叫我再来接您去一趟。怎么啦？

顾太太道：&ldo;我这就去。&rdo;顾老太太道：&ldo;你能去么？&rdo;顾太太道：&ldo;我行。&rdo;曼桢向车夫道：&ldo;好，你先下去吧。&rdo;顾太太便和曼桢说：&ldo;你也跟我一块儿去。&rdo;曼桢应了一声，搀着她慢慢地站起来，这一站，脊梁骨上简直痛彻心肺，痛得她直恶心要吐，却又不敢呻吟出声来，怕别人拦她不叫去。

曼璐病重的情形，顾太太本来不想跟慕瑾多说，人家正是喜气洋洋地要办喜事了，不嫌忌讳么。但是顾老太太憋不住，这时候早已一一告诉他了。慕瑾问是什么病。顾太太也就从头讲给他听，只是没有告诉他曼璐的丈夫怎样无情无义，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想想曼璐那边真是凄凉万状，慕瑾这里却是一团喜气，马上要做新郎了，相形之下，曼璐怎么就这样薄福‐‐她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

慕瑾也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只说了一句：&ldo;怎么忽然的病得这样厉害？&rdo;看见顾太太哭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曼桢哭得眼睛红红的，一定也是手足情深的缘故吧？于是他更觉得他刚才的猜想是无聊得近于可笑。她们马上要去探望病人去了，他在这儿也是耽搁人家的时间，他匆匆地跟她们点了个头就走了。走出后门，门口停着一辆最新型的汽车，想必是曼璐的汽车了。他看了它一眼。

几分钟后，顾太太和曼桢便坐着这辆汽车向虹桥路驶去。

顾太太拭泪道：&ldo;刚才我本来不想跟慕瑾说这些话的。&rdo;曼桢说：&ldo;那倒也没什么关系。倒是他结婚的事情，我想我们看见姊姊先不要提起，她生病的人受不了刺激。&rdo;顾太太点头称是。

来到祝家，那小大姐阿宝一看见她们，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先忙着告诉她们姑爷如何如何，真气死人，已经有好几天不回来了，今天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他。嘁嘁喳喳，指手划脚，说个不了。带她们走进曼璐房中，走到床前，悄悄地唤道：&ldo;大小姐，太太跟二小姐来了。&rdo;顾太太轻声道：&ldo;她睡着了就别喊她。&rdo;正说着，曼璐已经微微地睁开眼睛，顾太太见她面色惨白，气如游丝，觉得她今天早上也还不是这样，便有些发慌，俯身摸摸她的额角，道；&ldo;你这时候心里觉得怎么样？&rdo;曼璐却又闭上了眼睛。顾太太只有望着她发呆。曼桢低声问阿宝道：&ldo;医生来过了没有？&rdo;曼璐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出来，道：&ldo;来过了，说今天‐‐晚上‐‐要特别当心‐‐&rdo;顾太太心里想，听这医生的口气，简直好像今天晚上是一个关口。这医生也太冒失了，这种话怎么能对病人自己说。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能怪医生，家里就没有一个负责的人，不对她说对谁说呢？曼桢也是这样想，母女俩无言地对看了一眼。

曼桢伸手去搀她母亲，道：&ldo;妈在沙发上靠靠吧。&rdo;曼璐却很留心，问了声：&ldo;妈怎么了？&rdo;曼桢道：&ldo;刚才扭了下子腰。&rdo;

曼璐在床上仰着脸向她母亲说道：&ldo;其实先晓得‐‐你不用来了，有二妹在这儿‐‐也是一样。&rdo;顾太太道：&ldo;我这有什么要紧，一下子使岔了劲了，歇歇就好了。&rdo;曼璐半天不言语，末了还是说：&ldo;你等会还是‐‐回去吧。再累着了，叫我心里‐‐也难受。&rdo;顾太太想道：她自己病到这样，还这样顾惜我，这种时候就看出一个人的心来了。照她这样的心地，她不应当是一个短命的人。&ldo;她想到这里，不由得鼻腔里一阵酸惨，顿时又两泪交流。幸而曼璐闭着眼睛，也没看见。曼桢搀扶着顾太太，在沙发上艰难地坐下了。阿宝送茶进来，顺手把电灯捻开了。房间里一点上灯，好像马上是夜晚了，医生所说的关口已经来到了，不知道可能平安度过。顾太太和曼桢在灯光下坐着，心里都有点茫然。

曼桢想道：&ldo;这次和世钧冲突起来，起因虽然是为了姊姊，其实还是因为他的态度不大好，近来总觉得两个人思想上有些距离。所以姊姊就是死了，问题也还是不能解决的。&rdo;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姊姊死了也没用，自己就又对自己有一点疑惑，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盼望她死呢？曼桢立刻觉得她这种意念是犯罪的，她惭愧极了。

阿宝来请她们去吃饭，饭开在楼上一间非正式的餐厅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同吃。顾太太问：&ldo;招弟呢？&rdo;阿宝道：&ldo;她向来不上桌子的。&rdo;顾太太一定要叫她来一同吃。阿宝只得把那孩子领了来。顾太太笑道：&ldo;这孩子，怎么一直不看见她长高？&rdo;阿宝笑说：&ldo;是呀，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高。哪，叫外婆！这是二姨。咦，叫人呀！不叫人没有饭吃。&rdo;顾太太笑道：这孩子就是胆儿小。不觉暗自嗟叹道：&ldo;曼璐就是这种地方不载福！&rdo;她存着要替女儿造福的念头，极力应酬那孩子，只管忙着替她搛菜，从鸡汤里捞出鸡肝来，连上面的&ldo;针线包&rdo;一并送到招弟碗里，笑道：&ldo;吃个针线包，明儿大了会做针线。&rdo;又笑道：&ldo;等你妈好了，我叫她带你上我们家来玩，我们家有好些小舅舅小姨娘，叫他们陪你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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